第93章李家
第93章李家
妃这种东西便是得了流金淌银之盛，骨子里说穿了也不过皇帝家的姨娘罢了，况且荣安太妃还是个注定无子的姨娘，便是有娘家的帮衬，也只是数字日子荡悠悠把芳魂消耗罢。“我初入宫闱，陛下便赐了丹若殿与我居住。丹若意为石榴，象征多子多福，我家里听说后高兴了一夜，母亲还特意到庙里拜了观音娘娘。”
荣安太妃嘴角噙笑，定定的盯住楠木桌上的雕花，似是想透过这与自己同从宫内出来的物件，再找回当年那段热闹非常，荣宠至极的日子：
“我的寝宫恰对着一棵熟人合抱方能环住的石榴树，月台上更是寻了一个个大盆来，将石榴树栽在里头。陛下赐来的花匠很是了得，能保得这些石榴树每年开三次花，花开时如喷火蒸霞一般鲜艳夺目，往来宫人无不侧目，便是皇后瞧我时也总忍不住咬了牙。”
瞧着荣安太妃状若疯癫的大笑。穆老太太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疲惫：“后宅本就是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我地方，幸而你是个能适应的，便是再回宫……”
“我才不想回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若我当真有得选，便是这汴京，我都不想再踏入半步！”
荣安太妃将手里的冰裂瓷小盏重重的一砸，神色阴沉几欲结冰。北静王妃见状，一脸惶然的带着丫鬟急急告退。
被留下的穆老太太神色如常的吃茶，倒是穆氏低头不语，似乎神出天外，屋内一时肃静至极。
见两位长辈皆是心中有事，顾雪音也被这压抑的气氛逼迫得如同坐在针毯上般不定，只是又侧眼瞥见顾芳华轻吹着茶一派淡然的模样，不肯示弱，这才稳下身子，继续摆出恬静端庄的姿态。
“丹若殿的石榴花最艳，却也因在开花时耗尽了所有心血，故连一个榴子都不能结下。寻常人家摆送子娘娘皆是为求个儿孙延续香火，唯有我母亲是替我求个女儿保身！”荣安太妃挑了挑嘴角，眉目间似含嘲讽，但更多却是饱经沧桑的无奈。
被她口里的‘保身’二字触了心弦，穆老太太一怔，随即便回过神来。
武陆文李，李家虽不似陆家般手握兵权，享受****般的恩宠，但好歹也是一方大儒，门下弟子难以计数，有笑谈称“凡是天底下读书识字的，都该唤李家人一声先生”，这话虽有吹捧之意，但足以见李家影响深远，恰是这种入木三分的影响力，让皇帝在重用之余也起了忌惮。
李笑淑年方十六，便蒙天子降谕特准鸾舆入其私第，等她升了贵妃后还特许她与皇后一般，同享凤鸾之瑞。
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
李笑淑成为贵妃娘娘其实主要靠爹，和相貌、才学、德行顶多也就一文钱干系，哪怕她长得像个窝瓜，体型像个蛤蟆，只要她是李家的嫡女，皇帝就必然将她当做窗前的白月光，心上的朱砂痣。
而有了一位做嫔妃的女儿，李家自也成为了皇亲国戚，多了重国丈身份护身，李云志不说走路带风，但寻常的官吏总也会给他三分薄面。
李家原就不俗，又得了帝王做为最大靠山，按照道理更应富贵无双，兴旺无比才是。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在李笑淑被封为贵妃后，李家短短几年内便迅速衰败，先是李云志过世，再是李家大哥坠马而亡，李家二哥遇见山匪不见行踪，便是连受李门出来的学子也是在朝中受尽冷遇。
“我的孩子走了后，陛下，皇后，乃至是一些我根本认不清面孔的妃嫔都上门来宽慰我，可我眼前却只记得临产时太医给我喝拿碗汤药，堂姐，我的孩子本该是顺产……”
说道这句，荣安太妃早已干涸的双眼中忽冒出两泉热泪，噼啪一声穆老太太手上，烫得她身子一颤。
“佛曰人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处在生成坏灭的过程中，迁流不停，绝无常住性，所以叫‘无常’，你……想开些罢。”话说到最后，穆老太太的声音微不可闻，连眼神也发飘似的定不住，不敢瞧荣安太妃。
“都是血淋淋的人命，你要我如何想开？想来便是你自己也想不开，才假模假式的学起佛理来了！”荣安太妃用帕子揩了泪珠，仰头冷笑了一声，赫然又是进门时那气度不凡，仪态万千的娘娘“李海珠，我家好歹还有三哥与几个小弟支撑香火，可你家当真是除了你，一个活口都没剩！”
许久没被人唤过本名，穆老太太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母亲！”
“外祖母！”
穆氏将老太太揽在怀中，而顾芳华则用身子为屏障，硬生生得将荣安太妃与老太太隔开：“娘娘慎言，外祖母才初入汴京，一路车马颠簸身子早已不堪，只是还念着姐妹之情方强撑着来贵府一叙，倘若您再说些叫老人家受不住话，那芳华只好失礼告辞了！”
“自小你便不缺为你撑腰的，便是如今老了，也有女儿，孙女孝敬你……堂姐，你终究是比我有福分。”
被顾芳华顶撞了一遭，荣安太妃不怒反笑，再看穆老太太的眼光已然柔和数分不止：
“李家的人不能白死，好在我是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总也没什么舍不下的。榕儿……是个好孩子，我不想瞧他同我一样，便成虎兕相争的牺牲品，往后还请姐姐帮我看着他罢！”
“你要做什么！”穆老太太皱眉。
李家人是死得冤枉不假，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她李笑淑说破了嘴皮，哭倒了长城这案子十有八九也反不了，何况听她的意思并不打算用北静王为剑。
“来人啊，本宫身子乏了，送客人到花厅去歇息吧。”
没有回答穆老太太的话，荣安太妃便挥手送客，霎时便涌进来十余个丫鬟婆子，便是老太太还有话想再问，已然无法开口。
离开的路上又与那无字碑碰面，透过香炉上袅袅的烟火，顾芳华忽而想起在穆家的祠堂背后也有十余座这样的无字碑，外祖母曾抱着他们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