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荣安太妃
第91章荣安太妃
进了大戏楼，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案，按上供奉着数尊牌位，却皆是没有姓名，只留块无字木板在上头，若非低下的还设置供奉的香炉，只怕要叫人误会是有顽童捡来吓唬人的。“呵，连无字碑都摆起来了，也不知道她是糊涂还是聪明。”穆老太太语调平平，却是极为恭敬的从案桌上取了三支香点燃，俯身对着这些光碑拜了三拜，才将香插入象鼻三足鳅纹样的香炉中。
年幼时候穆氏常能听父亲说一些沙场传闻，偶也能瞧见父亲的故交上门来做客，却鲜少母亲说起她娘家的事情，便是主动问起，得到的解释不过一声叹息，日子久了便也不敢再开口问。
如今又见老太太一脸惆怅，倒是让穆氏回忆起来以往，方装着胆子问了一句：“母亲，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些人都是好人，也都是苦命人。”穆老太太直直的站在又看了两眼，沉着嗓子道。
接下来的路，穆老太太一句话都没说，可便是顾芳华这样仅站在她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从她每一次呼吸里透出的悲悯，却不知这份悲悯倒是为了案桌上那些无名氏，还是为了什么更加亲厚的人。
幸而从门廊到大戏楼住院的时间并不是长，所以这铭心刻骨的压抑维持了不到一炷香，便被台上扮演宣平勋的白脸丑角高亢的唱腔打断。
绕过屏风直拐两步便到正屋，之间一位青莲绣金凤尾花卉马面裙的年轻妇人，正伴着位穿金戴银，身披绣金镶领朱红绣金百花襟褙子的银发老母看戏，身边围着的一众丫鬟见有客来先是一怔，回过神后忙上前伺候起来。
丫鬟们先是端了雕花鸡翅木小几与配套的坐凳摆齐，再挨人递了茶，送上了个白玉大荷叶盘。
盘内摆着数十种玲珑的果子，旁得倒无甚稀奇，可里头竟放有几个色白气香的歙县雪梨，此物可是贡品，便是顾芳华活了两世，也只在林正卿参加宫宴之时尝了一次。
此时，台上恰演到宣平勋被小鬼缉拿地府的一段，扮演黑白无常的两个武丑原地共翻了九个跟头，动作轻灵敏捷，很有一套功夫。
而扮演宣平勋文丑，则在鼻子上顶了一块可笑****，满脸更是揩了通红胭脂，动作狼狈的好似一块叫人踢了脚的土球，圆咕噜的翻滚着，实在可笑，奈何座下的观众表情实在是端庄严肃得紧，倒叫这一幕瞧着很是诡异。
“我的贵客总算到了，这戏今天就先演到这罢，你们也莫急着走，且从队里选出几个声音清亮又能弹唱的丫头，到兰舟渡那头再演几段，省得这里太静了，叫人不舒服。”
靠在洋漆描金美人塌上的荣安太妃挥手止住乐声，又侧头想丫鬟们吩咐道：
“没眼力见的小蹄子，你当我这老姐姐是什么不相干的旁人吗？还不快把御赐的那张九龙金丝楠木桌搬来，让我们姐妹挨着坐。”
被呵斥了一番，丫头们自是不敢怠慢，忙把桌子抬了过来，而荣安太妃则亲自起身去扶老太太到身边，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姿态甚是亲厚。
“这几位可是你的儿孙，瞧着都是极好的相貌，怨不得早些年那个相面的道士说你的命比我好。”
荣安太妃神色复杂的看着穆氏一行人，最后拉了顾芳华到身边，从手上取了个仙鹤牡丹赤金镶宝如意镯递到她手里：
“这镯子叫做无双，是我当年盛宠时陛下请了一百个匠人齐心打出来的，皓腕赤金当真是说不尽的风流。可惜如今我年纪大了，变做了老姑婆了，再带这样的镯子莫用旁人说，便是我自己也觉得实在不合适。我瞧你是个气度不凡的，眉眼又与我这老姐姐八分相似，想必是血脉相连的祖孙，便权当做见面礼赠与你。”
刚摸着镯子，顾芳华便感到手里一沉，但比镯子更沉重的是周围人瞧自己的眼神，顾雪音眼里的不悦自是不用说，便是那位马面裙的青年贵妇眼神也极为不善，一张清瘦柔弱的的脸上现出几丝恼恨，似是恨不得把顾芳华的手砍下去。
“此镯子是先帝费心给娘娘寻来的御赐之物，且不说东西如此金贵，便是其中的情谊也是无价，太妃娘娘的心意芳华领了，这是这东西……”
虽是还不知道那贵妇的身份，但顾芳华敢用脑袋上的金簪做注，能陪太妃一起看戏的人，绝对不好惹！
宁断十个好友，不结一位仇敌，顾芳华自觉不是个眼皮子浅薄的，也实在没必要为个镯子叫人记恨。
“先帝即是把东西赏赐给了我，那此物自是由我做决定，况先帝自己也答应过，往后我遇上了瞧着称心的姑娘，便可赠与她。”荣安太妃抬起头笑了笑，直接把镯子套到顾芳华手中，不许她在脱下。
硬着头皮谢过，顾芳华心中暗道：先帝说的称心姑娘是指您的儿媳妇吧，可是北静王都取了妻子了，您不把这物件留给王妃，给我做甚！
似是察觉到了顾芳华的腹诽，荣安太妃又扭头对着那贵妇道：“我瞧见这丫头便觉得心里欢喜，也不知王妃觉得老朽挑人的眼光如何。”
“母亲眼光自是极好。”北静王妃恭敬开口道，模样和顺的犹如枯槁死灰。
北静王妃的声音听着即小又细，却并非是顾雪音那种刻意扮出来的温柔，似患有中不足之症。顾芳华偷眼瞧了一下，发现她脸上的胭脂虽涂的厚重，却难以掩盖憔悴之色，想来她的身体倒比不上荣安太妃强健。
“先帝待我也算仁慈，怕我受不了颠簸特给榕儿指了全泉州做封地，那里也算个好地方了，家家泉水，户户垂柳。二十几年恍恍惚惚便似一瞬般过去，若非我回到汴京发现发现父亲已身亡多时，李家也散了大半，只怕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盛贵妃。”
荣安太妃手里把玩一个天青冰裂纹的小盏，含笑望着穆老太太道：
“繁华落尽，满目萧索只是一瞬，姐姐啊，我也想不争，可我不敢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