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闻人正抬起头来，看着路戬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被遗弃者。就像是幼小天真的孩童被抢走了他最喜欢的玩具，就像是瘦弱孤独的老狼，丢失了曾经统领的狼群。留在这个房间里面的，是巨浪咆哮之后的平静，是闻人正发泄完所有痛苦和悲哀之后的寸寸无力。如同之前那火盆中的余烬，猛烈之后，只余下黑色的、冰冷的残渣。

路戬和边关越也是刚刚才看见那封信里面的内容，才了解到其中的一切。这是秦玉禾写给闻人正，是一封提出他们二人和离的信。便是秦玉禾牺牲自己，换来闻人正身份上的解脱，能够让他没有什么精神负担地去选择和唐家联姻。

秦玉禾这样做，无论闻人正如何选择，都让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和秦玉禾和离，再和唐家联姻。闻人正的身份便是名正言顺。也就是说，是秦玉禾不给闻人正任何机会。

但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并不是像秦玉禾所想的那样。甚至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因为现在的闻人正无比的伤心。是失了魂一般，见不到半点生气和光彩。

那封信，秦玉禾写得十分绝。为了让闻人正没有任何精神上的负担，她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背弃自己丈夫的女人。很多内容看起来都是十分扎眼，就算是路戬看着也是心中一阵难受。更何况于闻人正这个“受害者”？

秦玉禾将自己塑造得十分绝情，也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嫌贫爱富的女子，她忍受不了这种苦日子，宁愿被某个富主纳为小妾。不过确实，如果这么想要这么做的话，她和闻人正一直过着的清贫生活，确实是一个十分好的借口。而且秦玉禾的相貌也比较出众，稍稍打扮绝对都会是一个非常动人的美人。

因为这封信真实无比，因为这封信令人撕心裂肺，因为这封信来到了闻人正的面前，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路戬轻声问道：“为何而苦？”

闻人正道：“我感觉，我失去了……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就这一句话，路戬和边关越皆是在心头轻轻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闻人正的内心当中，到底是把谁看得更加重要。但是，这件事还没有完，因为就算是如此，闻人正也还是没有做出最后的选择。

不过，闻人正确实是将秦玉禾看得更为重要。因为如若不是这样的话，秦玉禾这封信，对于闻人正来说就不是伤害，而是解脱了。

这个时候，闻人正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们早就看到了这封信，也看见了这封信上的落款……确实，是我欺骗了你们。无殇，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是一个十分纯净的人，我却一直将我已经有妻室的事实向你隐瞒……我真的，做错了。”

“失去与你之间的友谊是我的重大损失，但是，这是我自作自受，我不怨他人。但是……”

说到这里，闻人正那本应该枯竭的泪腺当中，再一次迸发了泉涌般的泪水，一下子，就将他那冻得起白的脸庞清洗了干净。

“失去了玉禾……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闻人正再一次将自己的头埋进双臂之中，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那种声音，就好像是想要嚎啕大哭，却又不得不拼命遏制一样。听起来尖锐奇怪，也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路戬问道：“那也就是说，你……不想抛弃她？”

闻人正哽咽道：“我从未想过要和她分开啊……”

“那之前……？”

“是的，唐家的条件十分诱人，让我也十分心动。那是我从小到大面临的最大的诱惑了，但是条件却是让我和玉禾分开。那段时间，我挣扎了很久，痛苦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但是，我依然、依然不想和她分开……就算是现在，我还是不想和她分开。就算是是她要离开我，我也不想离开她啊！”

看着这样的闻人正，路戬于心不忍，他刚上前一步，却被一旁的边关越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臂。边关越对着路戬摇了摇头，路戬却是一副疑惑和质问的表情。但是边关越还是摇了摇头，最终，路戬还是叹了口气，再没有往前进一步。边关越也便将拉住路戬的手给放开来。

边关越却道：“事已至此，你二人现在既然都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便就这样作罢吧！如今，便与唐家联姻，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路戬微微有些错愕，他看着边关越，觉得他是不是早饭没吃，脑子糖分供应不够，说话已经神智不清了。

刚想跟边关越暗示些什么，结果却立马听见闻人正道：“不，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无论如何，这件事，我都会和玉禾当面问个清楚。”

闻人正的回答十分平静，但是这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回答，确实让路戬和边关越松了口气。这般说辞，已经是表明了闻人正的内心真实想法。其态度之坚决，更让路戬意外。闻人正此时埋这头，看不见边关越向路戬递出的一个“便是如此”的脸色。而路戬也能够明白了边关越刚刚这番话的作用。算得上是边关越抛出的一个钓钩，来做最后的试探。不过这个试探也是有够心机和阴险的，一般人可能就借坡下驴了。所以，不愧是稷下书院商科的高材生，在这揣摩人心和交流话术上，确实是让人有些佩服。反正路戬是排满难及。

不过接下来，闻人正却说出了一句让他们二人都十分震惊的话。

“其实……这封信，是假的吧？！”

路戬和边关越皆是微微一惊。虽说这封信确实是真的，但是在信封上他们是动了手脚的，也算是符合闻人正口中的“假的”。

“你为什么会认为这封信是假的？上面，的字迹，难道不是你妻子的吗？”边关越十分镇定道，因为他觉得，这是秦玉禾的亲笔信，这都能被看出破绽，那就有点鬼扯了。

闻人正抬起头，苦笑道：“因为……我希望它是假的啊……”二人刚一松口气，闻人正却接着道：

“不过……你说的不错，这确实是玉禾的亲笔书信。她的字迹，我熟的不能再熟。但是，这信封上的两道官印，不应该可能是澹州和西都的啊！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我现在是在西都才对的。”

路戬和边关越两人听到这里，立马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作假倒是没有任何问题，天衣无缝。但是却在整体的逻辑上出了大问题！也是，他们本来就应该早就想到才对，之前秦玉禾也是说过的，她是先到的风安才再从风安转到了西都。这也就是在说明闻人正之前是从来没有告诉他他现在是在西都才对！而他们却将这最重要的一环给忘记了！

现在就算是边关越都是有些惊住了的，他是没想到闻人正居然能够在自己的精神极度不稳定甚至是几乎要失控的情况下，都还能发现这样的细节问题，这个男人在细节上的把控和雕琢简直令人叹为观止。用心细如发来形容他也不足为过。当然了，边关越是不知道，闻人正其实是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点的。不过那个时候也不过是酒刚醒的时候，那种精神状态也能做得到这种程度，这闻人正在细节上的真的是扣得也太死了！

那么现在，却是轮到边关越和路无殇两个人难以招架了。闻人正猜得不错，这封信上面的官印确实是他们伪造的，这本来是掩盖秦玉禾在西都的事实，却不曾想成了唯一的破绽。真不知道他们这算是不算是画蛇添足了。

现在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闻人正和盘托出，说出所有的事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因为如果不解释清楚，闻人正就要开始精神失常了。

“这一点我很费解，所以我宁愿相信这封信是假的。只是某一个和我认识的人做的恶作剧，但是上面的字迹又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我都能够亲笔书写。”

“也许这封信确实是假的吧，也许就是我自己写的呢！？是我在哪天醉生梦死的时候，自己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自己给自己写的一封信。自己给自己写信……自己模仿自己妻子的字迹给自己写信……就为了这么一个破事儿！”

“呵呵呵，可能那个时候，我都已经疯了吧？只是这上面的官印……也对，官印而已。”闻人正发出一声哂笑，不知道他是在笑谁。

就这种情况，谁也没想到直接给闻人正搞了个罹患人格分裂症了都！眼见场面一度失控，路戬欲立马上前告知所有的真相的时候，却听见后面响起了推门而入的声音。

“你猜得没错，这封信，的确是有造假的成分。”

清冽的声音，不带有半分的情感波澜。一听就知道是华亦雪的声线。

不知什么时候，华亦雪已经来到了这里，且进入了闻人正的房间。在闻人正几乎快要精神分裂的时候，用一句话，给了他一记惊雷。（惊雷这通天修为……）

听见华亦雪的声音，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

首先是闻人正，华亦雪的这句话，让闻人正瞬间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原来还以为是自己人格分裂或者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呢。结果现在华亦雪直接告诉他，这封信上面确有造假的成分。至少能够说明，这封信不是自己“自导自演”弄出来的一个东西。

而其次就是路戬和边关越了，他们两个直接被华亦雪这一手给镇住了。二人都还想着怎么着来圆过去呢。这倒好，这华亦雪就像是来故意拆台来的一样，就直接将话给挑明了说。

不是，咱还是一个战线的吗？你现在这是在背刺全体啊喂！

而华亦雪也是没有理会路戬和边关越，直接了当地说道：“这封信确实是有造假的成分，而且，就是由我一手操办的。”

华亦雪顿了一下，然后道：“不过，这封信也仅限于是信封上动了手脚，至于信的内容，确确实实是你的妻子，秦玉禾写的。”

闻人正先是一阵焦灼，但是听得华亦雪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然后他道：“你们在信封之上动了手脚……所以，这封信……上面的官印是你们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