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第56章 - 富贵花对紫薇郎 - 檐上雪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056章第56章

第056章第56章

容琰在府上修养了几日,让自个儿老爹去收拾那些令人头痛的事。

四月初一这天,容琰起了个大早。一整夜,他都睡得不踏实,干脆起床下地。打开房门出来,天尚蒙蒙亮。

韩东匆匆走来,“世子,刚刚王爷收到战报,北戎攻破北境防线,一月之内,以势如破竹之势接连拿下三座城池,目前卡在玉瓶关过不去。”

站在高处看玉瓶关宛如一个倒放的细颈瓷瓶,地势高,入口狭窄,是兵家必争的咽喉之地,也是北方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玉瓶关失守,北戎的军队便可长驱直入,北方城池完全沦陷就只是时间问题。

容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来到容氏祠堂前,正遇见自家老爹骂人。

容跃牙呲欲裂,双目赤红,怒吼道,“传我令,要高兴旺死守嵘城,若是丢了玉瓶关,我要他的脑袋。”

等接令的卫兵战战兢兢下去,又转头对管家说,“收拾行装,我天亮就北上。”

容琰前所未有得心累,他做了这么多,还是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站在门口,“你一定要回去吗?”

容跃这才注意到他,管家看了一眼容琰,轻轻叹了口气,出门替主人整理行装,给父子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是。”容跃回答得斩钉截铁。

容琰抽出三只线香点燃,拜了三下,插进香炉里。“每一次,我来上香,都怕这个祭台上,会多出一个牌位。”

密密麻麻的灵牌呈小山状分布在宽阔的供台上,中间最醒目的位置供奉的是四代北胜王的灵牌,外围一圈长明灯星火不灭,夜以继日地拱卫着四代北胜王的英魂。

“我知道你会死,是人都会死。”容琰转过头,“我只是希望你的死法能和他们不一样,只是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晚一些。”

容跃心有动容,眼睛里吸入一些死沉沉的光,“你知道北胜王这个名号对于边关将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儿子,爹不只是一个父亲,也是边关将士的护心石,是北境的定海神针。只有我回去,才能避免大熠丢掉更多城池。”

从前容跃骨子里就是个老不正经的,对儿子怕归怕,该嘚瑟的时候也没少嘚瑟。从前臭不要脸的时候,用得都是插科打诨的语气,没有哪次,像这一次这么认真过。

容琰想起自己九岁那年,和众位皇子一起读书,大学士发给他们一人一张白纸,让大家写下自己的愿望。太子写得是希望父皇身体安康,五皇子是要吃遍天下美食,子鱼想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写的是希望四境再无烽火。大学士看见以后,夸他小小年纪便心怀天下。

九岁的他双颊羞得通红,他的愿望根本不是大学士想的那样。他其实想的很简单,四境无烽火,他的父亲便不必再上战场,他就可以回家了。

后来,九岁的孩子长大一点,逐渐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只是,海晏河清,民生安乐,他那时候根本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宏大的志愿。只一心想要守住京州城中小小一座北胜王府,和他仅剩的血亲。

祠堂里有点儿闷,容琰推开一扇窗,让清新的空气灌进来。

气氛骤然沉闷,容跃想说点别的转移话头。

“昨天左相当着我的面夸你,我面上不表,其实心里骄傲死了。我容家五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儿子做到了。”

容琰自嘲一笑,“我虽没有篡夺皇位,但李家人的血我也不是一点没沾。”

“我容氏守的并不是李姓。”容跃解释完这一句,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他觉察比起上一次回京州,容琰消瘦了不少。他走到容琰面前,突然展臂抱了抱他。“一眨眼,我儿子就已经长得跟我一样高了。”

容跃还记得容琰小时候的样子,如今想要抱一抱儿子已经不需要弯腰了。

容琰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尚未适应父亲突如其来的亲近时,容跃已经放开了他。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印象里,父亲从来不肯抱他。

说将府的儿郎日后都是要上战场的,怎能往金贵里养,为此没少挨老婆的揍。唯一一次,是他六岁的时候,刚失去母亲,忧思过甚,高烧不退,晚上难受得睡不着。父亲先是背他在院子里走,好不容易睡着了,要把他放回床上睡,一挨床,他就醒了,眼睛睁得溜圆,怔怔看着帐顶。父亲吓得不轻,只好把他抱在怀里哄,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像母亲曾经哄他一样。

容琰用力闭了闭眼,“你还是要走?”

“爹对不住你。”昔日英勇无畏的北胜王,如今脸面上已经呈现颓意,鬓角生出霜雪。

容琰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父亲老了。

“若是连你也死在战场上,那我做这些有什么用?”容琰眉眼冷峻,态度称得上恶劣。

“王爷,行装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出发吗?”这时候,一个不懂眼色的卫兵傻愣愣得端着头盔在站门口请示。

容琰扭过头,冷冷看了说话的卫兵一眼,卫兵被自家世子的眼神冻得哆嗦两下。容琰自知失态,但胸臆间的怒气却怎么也摁不下去,他侧过身面向窗外。

窗外小雨霏霏,雨丝细如牛毛,庭院里的桃树上已经缀满了粉红的花苞。

容琰杵在窗前,一动不动,连看父亲一眼都不愿意。

沉默半晌,容跃叹息一声,抓起头盔扣在腰上,“儿子,照顾好自己,爹走了。”

比起北胜王府,战场更像是北胜王的家。来来回回出征这么多次,容琰都没有亲自送过他。

容琰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不详意味,不自觉抠紧窗棂。

容跃走下石阶,脚步一滞,回过头来。

父与子,一个在阶下回望,一个在窗内避而不见,中间雨丝绵密,二人的身影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容跃此生没什么大成就,最大的本事就是娶了个漂亮媳妇,生了个能干的儿子。”

容琰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忍不住侧头望去。

窗外,大红披风飘飞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北胜王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

容琰怔怔望着——

他的父亲,无论胸臆中有多大的浪潮翻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左相一心告老还乡,武惠帝还在时一拖再拖,眼下,京州城乱,武惠帝薨逝,诸事百废待兴,清闲的养老生活算是彻底拖死了。

容琰拜访完左相,出丞相府时左相亲自出门相送,前一刻眉毛眼睛仿佛都带着笑,等容琰一上马车,顿时变了脸色。管家脸上堆着笑问,“怎么了?老爷,您看起来不大高兴,是世子对您说了什么吗?”

左相啐了一口,“能说什么?“小兔崽子,也不知道像谁,长了八百个心眼。”

陪同在旁边的三少爷裴宣没有搭腔,心底暗暗高兴,他其实是不愿意回去的,若不是老爹说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谁愿意舍下京州的富贵繁华去个穷乡僻壤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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