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第55章 - 富贵花对紫薇郎 - 檐上雪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055章第55章

第055章第55章

闻傲被容琰气走了,容琰便一个人在院子里呆坐着,早春的夜里露水重,韩东不在,没人管他冷不冷。

天心的月亮仍硕大如圆盘,照得永宁宫前的院子格外的亮。容琰避免不了地想起在宫中的那些年,想起李昭,想起子鱼,想起李璟,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提醒自己没有时间再囿于回忆,今夜,他与李璟必须有个了结。

容琰撑着石桌站起来,晚间他没吃多少东西,又缺乏睡眠,站起来时眼前一黑,差点没立稳。无需任何人搀扶,靠他自己,也能在身体超负荷的情况下很快调节过来,稳稳当当地走向关押李璟的偏厅。

守门的是曾经的盗匪,不靠领皇家俸禄活命,对待李璟难免粗鲁了些,殿内连灯都没有点,李璟就孤零零得坐在高脚圆凳上。

偏厅中没有灯,却并不暗。惨白的月光从窗纸透进来,足够看清一个人的轮廓。

容琰缓步走过去,在离李璟还剩一截距离时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璟微仰起下巴,隔着一段月光同容琰对视。

“所有人都说你容家会反。”李璟的声线十分平稳,不带一丝一毫的怨气与愤恨。这是曾经他们并肩走在一起谈天说地时,他惯用的语气。

“所有人”,容琰喃喃重复。

“容家四代北胜王无一善终,我容家子弟,加上历代家将,多少人命绝北方,连尸骨都没能找到。容家宗祠扩建了几次,才勉强让战死的英烈有一隅栖身之所,不至于魂魄无依。我祖父生了四个儿子,我的三位叔父全部战死沙场,连子嗣都没有留下。容家做出了这么多的牺牲,仍旧无法自证清白。”

“觉得委屈吗?”李璟的心里生出一点儿惭愧,很快又被愤懑给压了下去,“容家今天不会反,将来也不会反吗?”

容琰逆月光站着,脸上覆着一层灰影,眼睛却是透亮的。

“容氏一支,在上一代只剩了我父亲一个。容家满门忠烈,我容氏五代的忠义,到底换来了什么?殿下问我委屈不委屈……”

容琰自嘲得冷笑一声,“我本来可以随我父亲上战场学武功,学射箭,待殿下继承大统,我也可以接过我爹的衣钵,继续为殿下守卫江山。可你们做了什么?”

李璟紧抿着嘴唇,下颌的弧线透出一丝丝紧绷来。

容琰目光灼灼,声气倏然坚硬起来,“陛下在诘问我容家会不会反的时候,为何不先扪心自问你们李家值不值得?”

容琰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了李氏的良心上,李璟无言可辩。他慢悠悠起身,约是独自坐了太久,腿上血脉不通,站起来时身子晃荡了两下,他走到窗前,想要打开窗接一片实实在在的月光,可惜窗户已经被人封死。

“仲璟,你我认识了十二年,十二年里,至少有五年的情分是真的。五年,够不够换一个体面的死法?”

容琰没有回应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拉开门时,负气而去的闻傲已经回来了。容琰牵起嘴角,“多谢你,闻大哥。”

闻傲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语气干涩得问,“怎么处置?不会这还舍不得杀吧?”

容琰轻轻摇头,“烦劳,让他走得体面一点。”

容琰一个人走在永宁宫外的甬道里,平日里只需一盏茶就可以走完的甬道,这会儿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一样。月亮悬在遥远的天心,他走一步,便跟着他挪动一寸。

十岁那年,他、子鱼、李昭、李璟从一场无聊透顶的宫宴上偷溜出来,那天的月亮也有这么圆,子鱼指着月亮一惊一乍地说月亮在跟着他走,少时的李璟还没有后来那么稳重,不服气地走了很长一段,然后纠正子鱼,月亮明明是在跟着他走。自己也学他们走了个来回,怎么看月亮都是跟着自己走的,李昭却不加入,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三个为月亮跟谁走而争执不休。

等长大以后,才明白,月亮不会跟着他们任何人走,是视觉上的误差让他们产生了月亮移动的错觉。

而今仍是旧时那轮明月,照的却已不是曾经少年了。

等容琰善完后,天已经亮了。他回到北胜王府,陈东正从门里出来,见他安然无恙,欣喜地冲上前来,“世子!”

容琰熬了一晚上,脸色差极了,“我爹呢?”

韩东知他担心,连忙回道,“世子放心,已经接回北胜王府了。”

容琰正想问“王爷在哪儿”,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容跃在门内破口大骂,声音洪亮,气势万钧,“他奶奶个熊腿儿,老子住的地方也敢来抢,我抄他祖坟弄死他仙人。”

容琰感觉疲累的心在听到自家老爹中气十足的骂声时,被一阵清风抚慰了。

韩东无奈地解释道,“流寇入侵京州,见人就杀,入室就抢,其中一帮子闯进王府时,正撞着王爷回府,王爷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暴脾气,世子是知道的,几个不成气候的乱民哪里被他放在眼里,没轮到府卫出手,那群乱民就被王爷抄狼牙棒一锅端了,有两个胆小的被他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流寇”,容琰喃喃重复,刚刚有所松懈的脑神经再次绷紧,“屠府怎么样了?”

不等韩东回话,容琰拽过马缰就要上马,韩东赶紧冲上前拦住,“属下亲自去看过了,屠府已经空了,没有发现屠小姐的人,也……也没有发现屠小姐的尸体。”

“确定屠府的每一寸都找完了?”容琰嗓子发干,声音略微嘶哑。

“世子若是不放心,属下再派人去翻一遍。”韩东赶紧道。

“算了,我亲自去。”容琰摇摇头,踩上马镫,刚骑在马上,身子向左一歪,一下子栽倒下来。差点把韩东吓死,在容琰触地前及时伸手将人捞了回来。

容琰感觉脑袋又疼又晕,意识点点抽离,趁意识还没耗尽,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身。

可惜都是徒劳!身体残存的气力不足以支撑他站立。他认命地闭了闭眼,道,“派人再去找。”

韩东连忙应下,“是。”

容跃听府卫禀报世子回来了,冲出大门瞧见儿子虚弱成这样,一巴掌推开韩东把儿子接到自己怀里搂住,心疼道,“儿子,这是怎么了?”

容琰视野有些朦胧,靠声音认出了自家老爹。本想擡手抓住他的手腕,剩余的力气却只够他捏紧一角衣袖。“我还不能睡,找人熬碗姜汤来。”

“姜汤姜汤,还不快去?”这时候让容跃上天揽月下海捉鳖容跃也甘愿去干,何况是一碗姜汤!要不是他不放心儿子,现在就可以飞叉叉地奔厨房去。

容跃把容琰背回王府,底下的人不敢怠慢,很快就把姜汤端了上来。容跃亲自端着碗喂儿子,一碗热姜汤下肚,容琰气色恢复了一点儿。

容琰还是觉得困,擡手揉一揉酸胀的眼睛,低声道,“陛下薨了!”

“什么?你……”容跃大惊,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容琰懒懒瞥他一眼,“不是我杀的。”

容跃容色稍霁。

“也不是我让别人杀的。”容琰补上一句。

容跃偷偷松一口气,开始为刚刚的反应找补,“你不用解释,为父还不了解你,我儿子绝不会干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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