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第77章 - 富贵花对紫薇郎 - 檐上雪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077章第77章

第077章第77章

还没入冬,康县的风里已有阴湿砭骨的寒意了,阳光照着也感觉没多暖和。容琰手指的骨节隐隐作痛,他将摊开的手掌攥起,又撑开,来回多次后,才看向干站了半天的秦护,懒洋洋道,“不敢当这功劳!公堂之上,明镜高悬,蝇营狗茍无所遁形,脏东西没地方可藏,自然就亮堂了。”

容琰只回了这一句,扭头吩咐韩东,“去买两把椅子来,这么多账簿,一时半会看不完,总不能让两个姑娘家一直站着。人是请来帮忙的,不是来罚站的。”

话是对韩东说得,一字一句,又像是冲着徐知县去的。徐知县哪儿还站得住,连紧把自己的太师椅腾出来,腾出来也不够,忙指示秦护,“快!再去找一把椅子来,去买去借都可以,不可怠慢了世子的贵客。”

秦护瞥了眼聚精会神翻账簿、一眼没朝这里看过来的屠鸾,垂头答应。没多久,他就扛着一把竹椅回来了,那时候,徐知县的太师椅也已经搬到了魏胭身边,秦护扛来的这一把,明显是给屠鸾坐的。

他把竹椅放下来,卷起袖子在上面擦了擦,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屠鸾看,“小姐请坐!”

不久前,屠鸾打扮得光鲜亮丽,作为一个礼品,被陈大善人推到秦护面前,低眉顺目,曲意逢迎。而今,换秦护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屠鸾捧着泰启二十三年的一本账簿坐下来,不道谢,也不再分他一丝目光,偏着头继续查阅账簿。她翻阅的速度很快,指尖撚起账页翻过一页,修长的玉颈在午后的阳光里泛起如同羊脂玉一般的光泽。

秦护和容琰的目光都落在她聘聘婷婷的身姿上,目光有过短暂的交集后,又同时扬起头,隔空对视。秦护藏在袖中的手不自禁地握成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容琰淡然一笑,忽然转过头去,看向徐知县,“孙兴,泰兴人,泰启十九年任命为康县典史,司全县的治安邢狱。秦典史是几时收到任命的?孙典史又去了何处?”

徐知县纳闷这北胜世子又是几时注意到秦护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典史而已。他心知秦护顶孙兴的缺并不合法度,搓着手,讪讪答道,“孙典史染了疟疾,没撑过去,两年前人就不在了。县衙本就缺人手,等朝廷重新任命要花上不少时间,就怕罪犯都逃光了,新典史还没到任。秦护一直在孙典史手下做事,干事十分得力,便让他暂代典史一职,等新典史到了,再换他下来也不迟。”

听徐知县提到秦护,魏胭觉得这名字莫名熟悉,瞥见正专心查阅账簿的屠鸾,她一瞬间回忆起秦护是谁,也终于明白容琰为何一反常态为难一个小小的典史,顿时心不在焉起来。

“两年前孙典史就过世了,到现在,新的典史还不能到任,又是何缘故?”容琰硬是逮着不放。

“这个”,徐知县一时间找不到说辞,瞄了瞄一旁的主簿,主簿接收到眼色,立马帮答,“知县大人上了折子,许是州府公事繁重,把折子看漏了也说不一定,总之一直没收到批文,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容琰轻飘飘扫了秦护一眼,“那就是代典史。”

秦护像是一条濒死的鱼,任卖鱼人和买鱼人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最后的结局,也不过由一条濒死的鱼成为一盘盖满剁椒的鱼,被人端上祭台。

徐知县的一双脚合拢在一起,连声应和,“是是是,就是代典史,暂代典史的职责,不作数的。”

容琰慢条斯理地捋平袖口上的褶皱,“官员任命绝非儿戏,别的地方看康县如此随便,纷纷效仿,朝廷官制岂不是变成了虚设?新帝继位,批不完的折子操不完的心,不求康县能为陛下分忧,至少别在这时添乱。”

徐知县被糊了厚厚一层眼药,两只手都伸进袖管里,笑得比哭还难看,“经世子提点这么一下,下官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明天起,不,就从今晚开始,下官一定好好整顿县衙,拨乱反正,就算做不得标杆,也绝不拖朝廷后腿。”

容琰见好就收,不再揪着典史的任命为难徐知县。

魏胭微微挺直腰,缓解腰上的酸痛,“知县大人,有笔账,小女子看不明白。”

徐知县擡起袖子擦擦额角的汗,转过脸来,对魏胭客气得笑道,“哪里看不明白?”

魏胭端起账册冲他晃了晃,“泰启十九年,上缴州府的户头尚有十五万八千两的结余,怎么到了次年初,就变成了五万八千两,十万两凭空消失了?”

徐知县冲过去,看看泰启十九年的账簿,又看看泰启二十年的账簿,的确和魏胭说的一样。主簿知晓眼色,立马召唤账房,账房来期期艾艾了半晌,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

容琰并起两指,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敲着。“徐知县,给个解释吧?”

徐知县面上看着胆小懦弱,一到推卸责任的时候脑筋转得飞快,顶着一副愁容,向容琰诉苦,“世子明鉴,下官是泰启二十一年上任的,这笔账是泰启十九年做的,不在下官任期内,可不能栽下官头上啊!”

不等容琰说话,他飞快得续上话头,“不过下官既接了这个摊子,不能不想着补救,不管是不是账房做错了账,十万两银子,下官去筹去借,都会想办法把它补上。”

死猪不怕开水烫!

容琰不理他,让魏胭接着查,魏胭眼神有些犹豫,仍垂下头去,拿起一本还没查看的账册。

一查就查到了天擦黑,除了十万两的呆账,再没有其他收获。徐知县与主簿在暗地里交换一个眼色,浓稠的得意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下人进来掌灯,徐知县再不似先前那般畏畏缩缩,笑问容琰,“世子可要留下来用饭?”

“不必!”容琰站起身来,“两位姑娘也辛劳了大半日,剩余的账目留着明日再查。”

查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揪出一个有重量的把柄来!魏胭泄气得放下账册,跟在容琰身后。

“世子且慢!”出声的是一下午都没发过一言的屠鸾。

容琰顿住脚,转过身来望着她,屠鸾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小女子也有一处看不明白。”

徐知县与主簿互看一眼,徐知县谨慎得上前,“姑娘又是哪里看不明白?”

“泰启二十三年,北方闹旱灾,江南因为雨水多,幸免于难。北方是大熠粮仓,闹了旱灾,那一年的收成只达到上一年的一半左右。因为这一场天灾,全国各地不仅小麦,连大豆等粮食的价格都有了不小的涨幅。若是我没记错,那一年小麦的涨幅相比上一年,至少上提了三成,可从账册上来看,康县的小麦价格相比上一年,却只上提了一成不到。泰启二十三年,是在大人的任期内吧?”屠鸾秀挺的眉毛微微上扬。

徐知县望一眼账房,账房颤巍巍地垂下了头。徐知县的眼瞪得老大,目光闪烁不定,指着屠鸾厉声道,“你个女子,懂什么粮食价格,谁知你是不是信口开河。”

容琰适时插话,“屠小姐的父亲曾在户部任职,屠小姐对此有所了解也并不奇怪。”

说完,又看向屠鸾,“屠小姐可还有其他发现?”

屠鸾从特地挑出来置于脚畔的几本账簿里抽出一本来,缓缓说道,“粮食的价格上涨,其他农产物的价格势必也会受到影响。生丝,棉花的价格怎么反倒还没够到那一年的均价?那一年朝廷下调了折率,若是收入不实,朝廷损失的还不仅仅是一点税银。”

容琰双手交叉拢在衣袖里,眼皮微微上擡,眼神骤变。“徐知县,对此可有话说?”

“泰启二十四年”,屠鸾换了一本账册,拿在手里作势翻阅。

不等她继续说,徐知县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岌岌可危,脸色已经不对劲了,却还是硬着头皮诡辩,“寻常女子哪能接触到官家的账册?你可知信口开河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责?即便你说的是事实,就不许康县和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吗?”

屠鸾丝毫不惧他威胁,笑笑,“康县的部分土地是承包给商户的,商户自负盈亏,只需按朝制向地方缴税即可。我有没有信口开河,查一查收税那一环的账册便是,看商家的价格和康县上报户部的价格差了多少。”

一旁的账房却反倒松了口气,给徐知县递了个眼色,徐知县立刻大声道,“账册都在这里了,任由世子查阅。”

屠鸾把手里的账簿放到大木箱上,直起身,从容不迫道,“自然要查,同时还要调康县商家的账册佐证。”

容琰走到屠鸾身侧站定,“韩东,你随县衙的人走一趟。”

见账房开始打哆嗦,徐知县脸唰一下白了。他急奔到容琰面前,扑腾跪在他脚畔,“下官也是逼不得已,是知府大人强迫下官这样做的,世子明鉴!世子明鉴!”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我给过徐知县机会。”昏暗的烛光映上容琰冷硬的侧脸,声调低了一度,“可惜徐知县没有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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