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跳墙
赵揕接着说:“春节放假回家,我说我想退学。我爸登时就火了,历数罪状,说给他丢人了。哈哈,也是,他战友哥们儿家的孩子,就是我的发小儿们,美国英国新西兰,个个海归。高中他让我留学我不去,毕业他出钱让我去上名牌重点,临上飞机前我走了,买了来哈尔滨的票。现在又提退学,先是挨了几个嘴巴,后来他开始说他的良苦用心。没办法,我还是回来了,就算整天跟冬眠的青蛙似的,鼓着大肚皮睡,我不喜欢,可我没办法那么……”
“那么自私,对吧?青蛙?哈哈,有意思。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像个青蛙,不知让谁装进了瓶子,憋得想发疯,就想着要么一头撞碎,要么一头撞死,可撞着撞着我又有点儿害怕,不知道瓶子碎了……”
“别说了!什么瓶子青蛙的?!我他妈是癞蛤蟆行不行!真是服了,喝个酒都不得安生!想那么多有用吗?不还是饿了吃渴了喝?想干啥就他妈干,其余的干完再说,”秦凯用酒瓶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好好的心情给毁了,你们继续思考人生吧,老子出去包宿儿了,还有谁要去?!”
秦凯跟突然醒了酒似的,利落地套衣服,其他人没动窝儿的意思,就冲他们竖了中指,摇头尾巴晃地甩门而去。没过两分钟,他像是让狼撵了似的跑回来:“你们忒不仗义了,不知道我……我怕黑吗?”
秦凯,外号凯子,怪胎。为人聪明洒脱,魄力非凡,尤以考场最见从容不迫之态。然惧者甚多,如飞蛾、蟑螂等不明昆虫、打雷、天黑。夜间如厕必邀人同行。
赵揕拽衣出门,老徐四处找鞋,郭平慢腾腾地往上铺爬。
“十一点就关门了。怎么出去?”陈晨站着没动。
“放心吧,让凯子稍微牺牲点姿色就能让阿姨开门。郭平,快点儿!都等着你呢!”
郭平揉揉太阳穴说:“我喝得头疼,不去了。”
“别他妈磨叽了,我知道个地方能出去。”
巡逻车闪着红蓝相间的警灯,像耗子一样东闻闻西嗅嗅。秦凯说的出口是一楼厕所的窗户。防盗窗由于年久锈蚀,破了个洞。他第一个钻了出去,往四周看了看,低声招呼同伴开始行动。大门上了锁,想出去只能跳墙。秦凯老徐使出吃奶劲儿把赵揕的肥屁股顶上了墙头,很快越墙而出。
“老三,干嘛呢?快点儿!”
陈晨往后退了几步。他听见有声音对自己说,跳吧。他助跑起跳,紧紧地扒住墙头儿,积雪一瞬间就渗进了他的皮肤血管和大脑皮层。
三月的清晨寂静肃穆。陈晨从空中缓缓落下,落进像雾气一样的棉被里。从清晨睡到傍晚,像是从死里复活。西沉的落日竟然比朝阳更美,余辉洒进东倒西歪的酒瓶里,浓绿中融进柔和的金,散在天花板上,他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
光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便消失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喊:“别动。”四人瞠目结舌地看见他跳下床,从老徐手里夺过酒瓶,像个小孩儿似的,手里不停地晃着酒瓶,盯着天花板看。光斑又出现了,他指给室友们,说:“是不是挺好看?”
“他是不是傻了?”赵揕抬头瞅了一眼。
“尔等懂个屁啊,这都是艺术圈的事儿!”秦凯也瞅了一眼,“三哥,别调皮了,把酒瓶给老徐,还有一块钱押金呢。”
日子像开水一样沸腾了,咕噜咕噜地冒泡儿。
陈晨从被窝里揪出几张草纸,对着灯光一一验过,找到几分钟前演算过的的微积分,其他几张随手撇下,纸张飘飘悠悠,落在了秦凯的阵地上。外卖饭盒在桌子上堆成了城池,他顶着一头蓬发专注于虚幻世界的厮杀,城堡轰然坍塌,倾泻了一地残汁剰水;赵揕窝在上铺,露出肥胖的膀臂,气定神闲地抽完起床烟,弹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烟屁股在菜汤酒渍里滋滋直响。老徐起身要去门后拿扫帚,陈晨又从上面撇了一张纸说:“老徐,别扫了,这样挺好。”
没人再去碰扫帚了。方便面碎渣、一次性筷子、泡沫饭盒、草稿纸、烟屁股、易拉罐、啤酒瓶。导员站在门口骂:“该打扫卫生了,这都什么玩意儿啊!”说完一脚把门口的易拉罐踢到桌子下面。秦凯忙和稀泥:“这才有家的感觉,温馨。”他们嘻嘻哈哈,最后把导员也逗乐了。
于是导员不再来了,班长学委也只站在门口做个通知,关于学院运动会、团委活动以及文化节等等,他省了“不去发白卡”的口头禅,尽量把细节清楚地传达给郭平。郭平跟陈晨换了角色,早睡早起,挎个单肩小包,整天看不见人影儿,问他干了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秦凯三天两头斡旋于众多女粉丝之中,乐滋滋地享受幸福时光;赵揕和老徐跟八九十年代国企老职工似的,朝九晚五去网吧上班,一周加三四次晚班,兴致来了就跟陈晨一起悠闲地走上个把小时,走过校外的十字路口和h小区,绕上一大圈穿侧门去主楼上课。
陈晨忘却了奔跑和拥挤,天空越来越蓝的时候,他喜欢上了长时间的行走。
路旁的白杨和垂柳罩上了青纱,草坪绿意萌发。他在四月阳春的某个清晨发现了江边的荒野。黄色的枯草、破碎肮脏的河蚌壳、岸上被晒成干尸的小鱼。江水潮起潮退,把细沙冲刷出沙漠的纹理。缺角断裂的石块肆意乱丢,埋在还未返青的野草丛里,竟然呈现出秋的静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