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黄粱一梦(上)
玉璞部落中央的一个无名村落,此处地广人稀,茫茫的大草原上有十几匹奔驰的骏马,天高任鸟飞,鹰隼徘徊,透露出戾气和野性。其实无名村落是玉璞部落的小马场,因为其出产的黄骠马体力雄浑,战力也不俗,因此玉璞部落许多将军的坐骑出于此村落。杜琪璋喜欢战马在北夷四大部落乃至草原王廷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据说他最爱的一匹头戴金鬃毛的黄骠正是无名村落的马主赠送的。无名村落有一位马主,他辨马认马从来未走过眼,无论是大梁中蒙的蒙古马,北夷曲河流域的河曲马,亦或是中原真正的汗血宝马,他只要看一眼,便能准确的识别出。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此时这位无名村落的马中大家,正穿着一件厚实的黄色大袄子在给一匹瘦骨嶙峋的马刷洗。北夷的气候以寒冷为主,即便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大梁和燕国的大部分地区春风沐浴,北夷却只是寒意稍有好转,离暖意的到来至少还差一个半月。
刷马的汉子体格健壮,他的手背上暴露青筋,显然是个武夫。他国字脸,眉毛上扬,两眉之间略有相连,鼻梁坚挺,带着一股草原上的英气。他一边刷马,一边哼唱北夷的民谣,怡然自得。
马主汉子名黄粱梦,他娶了一个贤惠的媳妇,虽然长相一般,但却给他生了一个活泼灵动的女儿。每当别人提到黄粱梦的女儿时,他总是乐呵呵的。也许继承了父亲辨认马的绝技,小女孩自小便喜欢骑在黄粱梦的脖子上玩耍,至今一些大的马种分类她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能摸出它们的年岁。
黄粱梦养得好马,识得好马,却唯独不骑好马,他的坐骑仅仅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十五年前,老马的母亲生下了老马,它也随之难产而死。或许是先天的毛病,老马怎么养也不得壮,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村里的人都劝黄粱梦从自己马场里挑一匹精壮的年轻马,黄粱梦却是笑笑,他又不是当兵的,要壮马作甚。
黄粱梦有几个老朋友,同他的年龄差不多,五十岁左右,他们都在马场里帮忙,个个豁达开朗,尤其在闲暇时喜欢拼酒,常常喝得不省人事。段平算是他们几人中长相最老的,他做事也最稳妥,他骑着一匹刚收来的黑马转了一圈,朝着黄粱梦挥挥马鞭,说道:“老黄,它虽然不是正宗的黑骏,却也不俗,要不你给点评点评?”
无名村落养马,也收马,他们能将最桀骜不驯的马都给调教服喽,今天段平的运气不错,收了匹次品的黑骏,不纯却能值不少的银子。黑骏乃马中王者,唯有北夷的顶尖军伍方能配备,无名部落在二十年里也只收过三匹。
黄粱梦专注于刷马,他道:“算了,北夷和梁国的战事又要开始了,以后此类的战马少收一点,万一将军们怪罪,便真的有麻烦了。”
本来嬉笑的段平收敛了神情,他望向南方,似是有感触的说道:“老黄,你说得不错,我们毕竟来自那里,如果北夷将军真要我们大规模的训练战马,我们总不能同意的。”说罢,他利索的下马,拍了拍马屁股,黑马乖巧的离开,在广阔的马场上晃悠。
黄粱梦倒掉了刷冷的热水,用干布细心擦干瘦马周身的水迹,他道:“老段,招呼兄弟们悠着点,马没了不要紧,人却得活着。我们在此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必须得活到老死的一天。”
段平有些闷闷不乐了,当年的事情他不能忘怀,一个莫须有的事件加害了他们最尊重的大将军,如果不是大将军在生前布置了所有,他们又怎能活到现在?段平想大将军想得苦,知晓他心意的黄粱梦端了一罐子马奶酒给他,说道:“省着点喝,马场里能产奶的母马不多了,一旦战事打响,更是一个也留不得。”
段平不拿碗,直接打开罐子,朝口里猛灌,然而他想在此借酒消愁之时,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因为在空旷的马场上突然出现了五个人,五个军甲整齐的北夷兵。为首的一人四十余岁,黑甲红盔白羽翎,手持一杆长矛,虽然两人相隔有百丈,段平却仍然能感受到此人身上的杀气和血气。
黄粱梦也是眉头紧锁,他当然认得骑黑马的五个人,他们胯下是正宗的北夷黑骏,在整个北夷甚至大梁,他们都令人闻风丧胆,雁翎军,北夷军伍最顶尖的一支。他们怎么会来无名村落,又恰好是大战之前。
五个人指指点点,好像在观察马场里的马,大约过了一刻钟,他们骑到了黄粱梦和段平的眼前。一股窒息的铁血传来,他们也不下马,为首的四十余岁持长矛的大汉道:“谁是这个马场的马主?”
黄粱梦向前踏出几步道:“正是在下。”
长矛大汉点点头,说道:“我名杜仲,乃雁翎军的中将,你的马养的不错。本将军因军情需要,要你调养一千匹黑骏,不知你能否胜任?”
黄粱梦的神色一凛,他最怕的事情终究是来了,他推辞道:“在下的马场狭小,且在下无德无能,如何调养得了千匹黑骏?”
长矛大汉杜仲眉眼上挑,不高兴的道:“你这是在拒绝本将军吗?哼,你有没有能力本将军说了算,从即日开始,你的马场归雁翎军所有,你们所有人都要为雁翎军服务!”
雁翎军的一名中将亲自来收人收马,北夷又有几人能不听雁翎军的命令?黄粱梦暗沉了一口气,他养马给将军们玩耍行,大规模的养战马却决计不行,他义正言辞道:“回将军,在下年事已高,马场给将军无妨,在下和兄弟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便不掺和军队之事了,望将军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杜仲未说话,却已怒气横生,他右侧的一名雁翎军校尉大叫道:“放肆!杜将军不曾将你们这些贱民贬为奴役已是网开一面,再多言一句,杀无赦!”
胳膊拧不过大腿,黄粱梦拦住要出杀招的断平,凭借他们的修为,留下眼前的五个雁翎军并不困难,只是雁翎军的消息素来灵通,他们决计跑不出北夷的。二十年前,他们经历过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他们不想重温当年的生活。黄粱梦摆出极卑微的姿态,“诸位将军,在下愿意为将军们做牛做马,世代为奴。我们实在没有能力养战马,恳求将军们赐在下一纸奴文。”
奴仆在北夷的地位最低,他们享受不到人的待遇,有多少奴仆为了脱离奴籍而奋斗了一生。雁翎军的黑骏比人都要金贵许多,它们由专人调养,奴仆靠近不得,因为雁翎军的将军们相信,奴仆碰到了战马,战马也会染上奴性,不再具备驰骋的勇气。黄粱梦宁愿为奴也不愿养战马,他们一行人能在北夷隐忍二十年,却始终遵循不与大梁为敌的底线!
杜仲的两只鼻孔喘着粗气,其余四骑不消他说,已经拔出马刀朝着黄粱梦和段平砍去,段平紧紧的捏住双手,黄粱梦不让他动,他即便是死也不能动分毫。马刀长而厉,只需要一刀,黄粱梦和段平的头颅将变为落地的西瓜,瓜汁四溅。
“既然他们不愿意,你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呢?”一道年轻却充满嚣张之意的声音如鬼魅般传来,黄粱梦眯着的眼睛和绝望挣扎的内心刹那间活络,他从来没见过来人,但他在第一时间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年轻人今日不曾穿高贵的雪衣,他换上了北夷当地的虎皮袄子,看上去同他身边的几个土匪模样的人相似。鸡鸣山参天寨的土匪黄粱梦大都有印象,因为他最信任的一位兄弟正在参天寨当首领,不过前不久他去世了,为了给那位兄弟报仇,他们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潜入了鸡鸣山,他们虐杀了罪魁祸首冢虎。
黄粱梦自认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即便北夷最好的探子也未必能捕捉到蛛丝马迹,年轻人有是有何发现的?随即黄粱梦释然了,他能找到这里,说明冢虎的存在仅是他布的一个局。初次交锋便拜了,曾经当过大梁三品天龙武将,骨子里轴到极点,换名为黄粱梦的黄粱没有任何的沮丧,他反而十分的高兴,因为大将军的儿子本当如此!
四骑同时回头,杜仲的黑骏更是马蹄飞扬,他厉喝道:“谁人敢扛雁翎军的命令?哼,换弓弩,一个不留!”
四座精钢短弩在挥手间射出四支黑色的箭矢,箭矢一个呼吸便冲至年轻人的面前。年轻人不为所动,他道:“雁翎军?据说你们和我的两位兄弟结下的梁子不小,也好,自从离开了邺城,我也未给他们做些什么,杀你们两千雁翎军作为补偿吧!”
剑气出,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