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三教之辩(一)
五月初五,端阳节,举世瞩目的佛道儒三教之辩正在今日。中州少室山自清晨伊始,每隔一刻钟敲响大钟一次,直到晌午共计十八次。少林禅寺的千佛殿门前,一百零百位高僧坐于蒲团之上,念诵大乘的佛经。巨大的鼎炉中插着三支五尺高的檀香,梵音渺渺,香味沁人心脾,尽显佛门至尊的地位。
朱红色的刷金大门打开,前来参加三教之辩的宗门络绎不绝,一名青衣的小和尚恭敬有礼貌的带领师弟们接待各方来宾。小和尚十六岁的年纪,但辈分却是高,佛门清净真如海,他是海字辈的,也是少林禅寺戒律院首座如悔大师的徒弟。海明自出生便拜于少林禅寺,他体格修长,眼睛温润水灵,脖颈的木制佛珠古朴而不失禅意。
三教之辩十年一次,真正参加的佛道儒三门仅是来观者的十之一二,少林禅寺虽然恢弘也容不得天下的宗门,因此有资格观看辩论的无疑的望族高门。少林禅寺早在一月之前已公布名单,当然,他们也不会将江湖中的小宗门和侠客拒之门外,只是没有预留位置和客房而已。
距离少室山三里之处是个商业街,参加过往昔三教之辩的人皆知晓,第一天主要是少林禅寺安排客房和布置相关事宜,晚上会有一场大的素斋宴会,而辩论则是明天正式开始。商业街的人流如潮,当年三闾大夫屈原投汨罗江,五月初五在大梁是纪念屈原,品尝粽子的节日。
一位背着桃木剑的老道长优哉游哉的转悠,在他的两侧分别是个长相清秀的持佛尘小道姑和老旧袈裟披肩的胖和尚。胖和尚一直在摆弄袈裟,似是穿得不习惯,老道长边走边喝酒,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胖和尚路过一间卖肉粽的商铺,眨巴着眼睛瞧着且不争气的咽着口水。商铺的掌柜似是觉得有趣,问道:“大师,我卖的都是嘉兴的肉粽子,肉汁鲜美,糯米醇香,你要不要尝一个?”
胖和尚摆手道继而合十道:“不用,不用,出家人不能吃荤的,阿弥陀佛,众生皆苦,施主你以后要少造杀孽,不然会折阳寿的。”
商铺掌柜满脸嫌弃的赶着他说道:“去去去,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何处来的野和尚也敢在少室山的范围内鼓弄佛语,真是不自量力!”
胖和尚无奈的离开,他时不时的回头望向油光十足的大肉粽,惹得小道姑鄙夷的盯着他。老道长嗅着鼻子,抚摸山羊胡须说道:“真古呀,你别忘了昨日是怎样发誓的?少林禅寺不比其他地方,你穿着老秃驴的袈裟,代表的是他的形象。如果回去老秃驴知道你竟然想吃肉,非得禁足你三年。”
正是真古的和尚缩着脖子,随即义正言辞的道:“师叔教训的有理,我们来中州三四天了,也没见到师兄的踪影,贫僧倒是十分的思念。”
冲夷道长冷哼道:“他现在是萧门的门主,雪王的继承人,面子大了去。小子,你别以为老道猜不出你心中的想法,要蹭吃蹭喝门儿都没有。无艳掌门,我们到前面的‘小米堂’瞧瞧,据说那里的红豆粽子味道不俗。”
小米堂的商业街著名的店铺,它的门面不是很大,但少林禅寺的僧人几乎每天皆会下山买上几个红豆粽子,因为有大德的禅师喜爱。小米堂的粽子是新鲜的芦苇叶包的小米,经微火炙烤,便是芦苇叶都是甜脆可口。
买红豆粽子的人已经是长龙,冲夷道长撇嘴道:“算了,算了,留着胃口晚上到少林吃顿好的。哎,如悟为人刻板,想来不会有好酒招待的,真古,你给老道去商业街的市子口打些杏花酿来,记住,老道的铜板记得真切,你莫要耍花样。”
真古沮丧着脸接过五枚铜子,事实上他的钱全部在冲夷道长那儿,前几日他相中一只玉坠,想买给无艳小道姑,冲夷道长先是不肯,终于死缠烂打之后答应。只是令真古心灵受伤的是,无艳小道姑看都没看精美的玉坠一眼,随手打发给一个要饭的叫花子。冲夷道长直夸她有慈悲心,弄得真古闷闷不乐。
杏花酿的酒垆显眼,真古很快的找到,由于今日百姓的目光多在美食粽子和玩乐看龙舟,酒垆来打酒的仅有一人。此人道袍华丽,头发花白,步履轻盈无声,目光清澈,最有特点的是他眉心的玄妙印记,似月非月,似日非日,俨然是道门的宗师。他打完酒似有察觉的转头,注视着真古,继而称奇道:“竟然是赤子之心,小和尚你法号为何?师承何人呐?”
当年在邺城的魔窟,魔道的高手毒妪曾识破真古的灵心,真古握紧冲夷道长的酒壶下意识的退步,道人看出他的紧张,笑眯眯的说道:“小和尚你不必担心,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你天资不凡,说不定我和你的师父是故交。”
真古仔细打量,眼前道人给人以祥和的姿态,他说道:“贫僧师从绝尘大师。”
道人皱眉思考片刻,饶是他学识惊人也不曾闻过江湖中有“绝尘”的名号,而恰在此时一位气质出尘,浑身书卷味十足的年轻男子缓缓的走来,头顶羽冠,以白色的簪子系之,温润的眼中夹杂着华贵和谦逊。而跟着他出现的则是六名白蓝色绸缎衣裳的士子,要不是真古不懂朝廷衣服的规制,否则定能看出他们是翰林院的学子,而且身份不低。
年轻男子以晚辈礼执手道:“原来陈真人在此处,鸿雁禅师应少林主持如悟大师之邀,已经先前往禅寺,我特地来知会真人一声。”
道人说道:“鸿雁禅师和如悟大师三十年前便已相识,他们聊的禅理我们也不懂,不去凑热闹了。恒侍郎,少林禅寺的清规戒律极重,我们须得尊重。”
大梁有一位年轻的礼部侍郎恒彦,他深受梁帝的器重,博古通今,而年轻男子正是代表朝廷儒家的恒彦,他点头道:“陈真人,我们上少室山之前已经研究过佛门的禁忌,定当严格遵守,做到不逾矩。”
真古云里雾里的想要打酒离开,在道门声望极高的碧虚真人陈锦元道:“小和尚且慢,虽说我真的不认识你的师父,但今日你我有缘,不妨喝点酒聊一聊。”说罢他晃动着手中的酒壶,十分的诚恳。
真古犹豫的支支吾吾道:“出家人酒肉不沾,我来打酒是为了我的师叔,我已经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回去,师叔该着急了。”
陈锦元刚想再出口挽留,但他忽然望向商业街的一处,恍然大悟道:“我想我知道你的师叔是谁了,也对,世间能教导赤子之心的怎会是凡人?”他一步踏出,身形凭空消失,再次显现时已是百丈之外。
真古挠着头,跟恒彦最近的一名翰林院士子喘着鼻息上前道:“小和尚年龄不大,架子倒是狂张得很,你可知先前和你说话的乃是大名鼎鼎的碧虚真人,他的面子你都敢驳,莫不是你们江湖人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士子戴着高高的玉冠,谈吐犀利。其实一个月前在长安朱雀大街上的受挫给他带来的影响不小,尤其见不得不识趣的人。
真古摩挲着手掌,为难的说道:“碧虚真人?不好意思,那个,贫僧,贫僧孤陋寡闻,烦请问他是谁?”
二十二岁担任翰林院的二等供奉,温孝茹向来心高气傲,历经朱雀大街蒋经天的打击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的肆无忌惮。不单是他,便是涵养极好的礼部侍郎恒彦也心中不愉快,陈锦元之于庙堂如同道尊冲虚道长之于江湖。
温孝茹阴阳怪气的道:“一个野和尚竟然置喙当朝的国师,温某一介书生教你个礼义廉耻,子不教,父之过,徒弟不学好,你的师父也必然品行不端。哼,什么为师叔打酒,我观你是自己嘴馋吧,真是佛门败类。”
真古和尚憨厚的面色变得无比认真,甚至罕见的生气道:“贫僧说得句句属实,贫僧的师叔是道门前辈,他喝酒自然合乎礼法。而师父他老人家是我最敬重的人,一生恪守清规,你休要出言不讳。”
温孝茹大笑道:“一个和尚的师叔是道长,佛道两门中的名宿要是知晓怕是颜面丢尽。小和尚,少林禅寺不是你能来的,再回去和你荒唐的师父学十年佛法,莫要出来招摇撞骗了,哈哈哈……”
真古的眼中金光现,他严厉的说道:“贫僧不允许你侮辱师父。”他一拳打出,眼看要正中温孝茹的胸膛,一只十指白皙的手掌猛然抵住,手掌轻轻的推出,真古拳中的力道悉数消散。一名面容俊朗,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子立在真古和温孝茹之间,他左侧有一柄银色的长剑,剑名“白兰”,有君子之风范。
恒彦和翰林院的六名士子同时作揖道:“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