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怎么,真成我哥了这么负责?
医生把屋内空调打开,换了件白大褂出来,戴上老花眼镜,招呼他们坐在诊台前问:“谁看病,有哪里不舒服?”
孟炀指指梁沅,梁沅也指自己,拉过病人位置的板凳坐下。他下半截裤脚没有遮住已经淋湿贴在小腿上坠到脚面,脚踩的地方积出一小滩水,都是从裤管流下来的。
梁沅将裤子折起来,露出他起疹子的地方,对医生说道:“可能是过敏。”
孟炀很自觉地挪了一下,站到不挡光的位置。
医生看过之后回到桌前坐定,拿出一叠单张病例开始记录,“名字,年龄,住址。”
“袁沐,三点水一个木,18。我们是外地人,和我哥旅游被台风困在这儿了。”梁沅扯起谎来流畅得像在作业本上写自己的名字,而他的名字是叫了18年的袁沐。
医生点点头,蓝笔一一填好每栏,继续对病情发问,“卫生所条件有限没办法检验,有过敏史吗,这几天有没有接触什么东西,动物或者食物。”
“没有,吃的东西我都不过敏…”
梁沅话还没说完就被孟炀打断,他替他回答:“我们睡的棉絮很久没人用,我弟有可能是尘螨过敏吗医生?”
五十来岁的医生捻着手里的钢笔,思考片刻又拉过梁沅的腿看,边下笔边道:“有这个可能。村里没什么药,暂时给你开氯雷他定吃着,再拿一管药膏一天涂三次,看有没有好转。如果继续发疹子等雨停去镇上医院看看再走,不继续接触可能过敏源。”
说罢他转身在后面的药柜里找药,每种都贴上标签备注用法、剂量,而后将病历单表面那张撕下一起递给他们,复写纸下面那张戳在桌上留存。
兜里的钱也淋湿了,医生收下展平压在搪瓷杯下正在掏小钥匙准备打开抽屉找零,但那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笑嘻嘻地推回他的手。
“叨扰您了,不用找。我偷偷求我哥带我出来玩的,如果爸妈知道了一定会把我们骂死,所以…”
医生的年纪完全足够当他们两个人的长辈,和所有长辈一样他语重心长地叮嘱两人注意安全,生病一定要早日联系父母。最后他撕下半张白纸写了卫生所的电话,固执地把零钱卷在白纸内塞进男孩兜里。
后来钱干透各张可以分开时医生才发现来看病的这两人多给了。
梁沅特意作出讨巧的表情时很难不让人信服这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就和操场上每个贪玩的男孩一样。
拿过药孟炀再次将他背起走回他们暂时落脚的村屋,在后来的攀谈中他们才知道医生也和他们一样被雨困在村里,否则之前他下班之后就进不了村。雨停路疏通之前村里都没有医生,孟炀恐怕要冒雨出去找草药。
梁沅的过敏有些严重,药膏用到只剩前头一截才好个大概。看着他为了忍住不挠要求自己将他的手暂时绑上时,孟炀很是懊悔。
“如果因为我提议来村子让你过敏留疤我会后悔的。”
“怎么,真成我哥了这么负责?”
顺着他说了一句玩笑话梁沅才觉得不妥,赶忙转移话题,“为什么当时你觉得进村更稳妥?”
当时他们下道有两个选择,多开半小时进市区里或者直接进村。孟炀建议后者,在匝道上花两秒做出的决定,快到梁沅没机会问出为什么。
孟炀正在替他涂后背够不着的地方,红疹子沿腰起了一圈,梁沅手攥着裤腰将裤子向下拉一点,把患处完整地露出来,他们两个人的胳膊有时候会蹭在一起。闻言孟炀没有继续挤药膏,把盖子合上递到前面,他则将已经敷在皮肤上的药膏抹开抹匀。
凉意从肿烫的地方丝丝冒起,渗进似乎痒意的骨里,顺着脊柱往上爬,遇到打在背上的呼吸的热气而停住,合二为一。
X好像低着头在替自己涂药,他比自己高不少,要垂下头才能看清楚哪里有疙瘩,毕竟这些疹子太小。现在随着说话带出来的温度盘亘在他的背中央,往上一点是不长的发茬刺在皮肤上的感觉,好像比他的过敏还痒。
X好像叹了一口气才回答他的,他说:“如果在城市里暗杀,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尸体臭了才有人发现。而村子里突然不见人各家各户都是会讨论的,影响也不小,尤其是这种搞近郊旅游的村子。”
说罢他拍拍梁沅的肩示意他将衣服放下来。
“所以你以前都是在楼房里杀人咯。”
梁沅背对着他,不知道是何表情,显然他的语气松快,孟炀没有半点跟一个未成年谈论杀人这件事的愧疚。
他挑眉很干脆地回答,“大部分是。”接着补充道,“你也不要放松警惕,万一来杀你的要钱不要命,大雨天也出工呢。所以跟你的包身工紧一点,我收了钱绝对服务到位。”
梁沅腹诽,又是到位的服务意识。
孟炀握住他的肩将他转过来想继续涂,而梁沅手里捏着那管药膏不给,左肩向前一扭摆脱他的桎梏又转过身去,说:“我自己来。”
留给杀手X一个背影。
梁沅擦完药就躺下睡回笼觉,躺椅上垫的棉絮已经抱走了,X还烧了几大锅热水将躺椅从上到下浇洗几遍再用自己的T恤抹干。药膏很清凉,将作痒的皮肤镇静,这一觉梁沅睡得很好,除了感觉有东西搭在身上时挣动了两下,待醒来已是午后,自然不会知道在他熟睡之时有人又淋了一场雨。睡梦中他等待着雨停,就像等待着红疹消去。
雨变小了,梁沅睡觉时孟炀就坐在屋外檐下,他把门窗掩得很好,穿堂风和雨丝都飘不到屋里,而自己刚换的衣服又被洇湿。
孟炀随意靠坐在一张柞木椅子上,眼睛透过淅淅沥沥的雨看向远处,他的视线好像落在一个点上。是两排民房后的一片林子,许多枝桠在台风中被折断,稀疏的林间有一处不正常的繁茂。
他眯起眼估算距离,抱臂的右手松开缓缓开始向后移动,很快手搭上一个冷硬的金属物。他回想起那片树林后是大大小小的坟包,不再犹豫,右手迅速抬起,一把scout狙击枪。空气似乎被两道气流拦腰截断,那团茂密的树枝折断掉落,如果从瞄准镜看,会发现当空爆开了一团血花。
屋内梁沅正在翻身,躺椅吱嘎一声,让他错过屋外一声闷哼。
梁沅醒来时没有找见X,以为人在厨房做饭,拢紧衣服开门去看仍然没有见着人,只有厨房对面放农具的杂物房门大敞着。他没有手机,联系不上对方。雨渐小天色也跟着分明,浓云背后大概太阳终于开了灯,光亮之下什么也掩藏不住。于是梁沅回到屋内,将他那把堑壕匕首捏在手里,挪到桌边泡了一碗面,一手刀一手筷子的吃起来。
X不在没人做饭。
等他吃完发好会儿呆才看到人回来,那人一手铲子一手鸡,裤腿上有些污泥,发梢挂着水珠。
梁沅推门走出去,站在门槛后面问:“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