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疯魔
只要是看见小时候的付司行,每个人都会说一句,这孩子太阴沉了。
沉闷、阴郁、冰冷……这种灰暗至极的形容词竟会出现在一个孩提之年、如花一般的孩子身上。小小的司行是听着这些词汇成长的,在他的童年时光里,大人在眼前往来不断,每个人的颜色除了灰白就是黑暗。
因为他们形容自己的词也是那么灰暗。
他母亲对他的严格和控制是与日俱增的。
夏黛山是个十足的疯子,但很多人都不信她是精神失常的病人。因为夏黛山太漂亮了,她的眼眸清透有光,举止皆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会随时发疯的精神病人,眼睛却如同初晨溪流般清澈透亮。
付司行尚小时,她便将付司行关在房间,歇斯底里的发疯。起初只是谩骂,骂付司行的父亲付慎忘恩负义,骂付慎身边的女秘书一股骚狐狸味,骂身边的塑料姐妹趋炎附势,见她只是付慎养的金丝雀,短时间讨不到什么利益,连趋承也透着漫不经心。
这时小小的司行会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妈妈,你有我呀。
夏青岚停止了发疯,瞳孔涣散地抱住儿子,崩溃道:“行行,妈妈真的只有你了。”
付司行用短短的手臂回抱妈妈,并且倔强地认为,他要守护的只有母亲一个人,父亲只是个背叛母亲的小人罢了。
随着付慎的公司上市,在桐城打响名声,出席的晚会越来越多,应酬也如纸片般纷至沓来。他是个事业心强的人,常常工作一天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第二天又是早早到公司。不知不觉,在几近没有沟通的情况下,付司行在心中搭建起付慎父亲形象,在夏黛山的终日地谩骂下得到了断崖式跌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真正发生改变是付司行四岁生日那天,夏黛山例行去医院体检,查出了癌症。
她恍惚地在保姆的陪伴下回到了家中,那一刻,她甚至悲哀地觉得全世界辜负和欺骗了她。此时在家中,付司行点着蜡烛,安安静静地坐在桌上等着母亲回来。父亲不用问又去应酬了,给他买了昂贵的电子玩具赔罪,让他和母亲玩得开心。
开不开心付司行不懂,虽然母亲的谩骂已成为常态,可一直以来陪伴自己的,也只有自己的母亲而已。
长廊传来了开门声,付司行站了起来,只见妈妈进了客厅,陪伴在母亲身边的保姆却不见了踪影。
保姆平时对付司行极好,按理说家中小少爷的生日她也要在一旁庆祝才对,于是付司行随口询问道:“妈妈,郭阿姨呢?”
随之而来是“啪”的一声响,小小的司行被突如其来打了一巴掌,脸撇到一旁,肿了半边天。
夏黛山如同每日将他进房间一样,精神失常地尖叫:“你跟你父亲一样,只记得贱人!你妈都要死了,你还老惦记着别人!”
付司行捂着自己的脸,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当天晚上,付司行跌跌撞撞被母亲关进房间,他被夺走光明的最后一刻,看见餐桌上蛋糕的蜡烛滴落,融化进奶油里,像腐蚀变质的霉斑。
夏黛山从那天起开始打骂付司行,她的手段隐蔽,精神也越来越恍惚,一会儿喂付司行吃过期的零食,一会儿拿鞭子像狗一样抽他,更在某些时候忘记了他被关在房间内,饿了一整天。在稚嫩孩子的洁白衬衫下,竟是一道道深到发青的伤痕。
付司行被教得极静,性子在日积月累地谩骂下又多了份忍耐。但孩子不是成人,总归有忍不下去的那一天。当他记不清第几次被母亲遗忘在不见光的屋子里时,他莫名地想到,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被自己母亲折磨死。
四岁的孩子再怎么早熟也不可能明白死亡的含义,但求生的本能在那一刻警铃大作,他在心里清楚,必须把母亲虐待自己的事告诉其他人。
自从他生日那天后,保姆郭阿姨就再也没出现在家中,这座别墅里唯一能接触且值得信任的人,就只剩下了自己的父亲付慎了。
付司行在某一天晚上看着夏黛山吃药入眠,蹑手蹑脚走出自己房间打开大门,端正坐在玄关处等着爸爸回来。他一直很安静,也许是在屋子里被关久了,学会了忍受黑暗和无聊,偌大的别墅里,竟然没一人发现孩子没回到房间里。
临近凌晨一二点时,地下车库终于传来汽车驶入的声音,已经昏昏欲睡的付司行一下子清醒,他站在门口,迎接了自己浑身酒气的父亲。
“爸爸。”孩子乖乖站在一旁,不吵也不闹:“我有事跟你说。”
付慎被自己助理搀扶着已经醉到看不清路,脚边却忽然被一个“东西”绊住,耳边甚至传来助理讶异地怪叫。他眯了眯眼,费力地辨认脚边的“物体”,弯下腰摸了摸付司行的头。
“行行,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付慎含糊道。
“我找爸爸有事。”孩子仰着头,盯着他:“爸爸,我想和你说说妈妈的事。”
助理将付慎扶到客厅的沙发上,付司行站在一旁给爸爸递水,等助理忙活完走了以后,付慎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又听见孩子道:“爸爸,妈妈好像精神有问题。”
付慎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全当孩子在撒娇:“妈妈对你严格是正常的,你怎么能说妈妈精神有问题呢?”
孩子凝噎了一下,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苍白地张了张嘴:“可是……”
“妈妈对我说你最近很不听话,妈妈平时照顾你已经够辛苦了,你一点要好好听妈妈话好不好?”
小小的司行揪着衣角,脸憋地通红,憋不出一句反驳父亲的话。
他已经足够听话了,呆在漆黑的房间也不敢吭声,妈妈打骂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可为什么妈妈还要对爸爸说自己不听话呢?
“行了,快回去休息吧。”付慎看付司行没反应,以为他听进去了,挥挥手打发走儿子:“这周末我有空,带你去公司玩,给大家认认脸。”
付司行在原地踟蹰了一下,看见父亲倦怠的面容低低应了声,不再说什么,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至此之后,孩子再也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母亲精神的问题。
连自己的父亲都不信任他,他还能指望谁能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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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司行在五岁时跟母亲去了英国,母子俩甚至没跟自己的丈夫和父亲说。
而他发现自己味觉丧失,是在英国被母亲喂水之后。
那是一杯滚烫的开水,肉眼可见冒着腾腾白气,杯壁氤氲上了水雾蒸汽,烫得让人根本抓不住。
那时的夏黛山已经很不正常了,她命令付司行马上喝水,看着他喝完才肯离开。付司行看着那杯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似乎在确认她是否是认真的。
“喝啊!”母亲蹙眉喝到:“一天天都不喝水,小心缺水死掉。”
夏黛山自从生病以来总是把“死”字挂嘴边,付司行早已习惯。他抿了抿唇,手捏着拿起杯子,一仰头,就把水全灌进了嘴里。
烫,不出所料的烫。烫到口腔麻痹,眼角都分泌了眼泪,肚子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难受地要命。
他捂着咽喉,眼角发红,急促的喘息,手上的杯子不自觉滑落,恰巧掉到了夏黛山的掌心。
“这才是妈妈的好孩子。”夏黛山轻轻揉着他的头发,关上门下了楼,没再看正在痛苦的儿子一眼。
夏青岚坐在客厅,看见自家姐姐拿着杯子下来,无意间询问道:“刚烧开的水,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