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人为鱼肉
徐州的黄巾军已经攻破了北海,正在郡内各县流窜,以一种看上去散乱却极其迅速的速度占领了北海的许多地方。
眼看高密周围的几座县城也面临着黄巾的威胁,郑玄不得不带着门下弟子逃到深山之中。
一日午后,陈群听说郑玄传话于他,未多耽搁,与崔琰告罪之后迅速去见先生。
隐于山林里的院落和草庐虽小,却刚好容纳几人。门下弟子性情坚韧,常常在草庐之中作伴学习,听郑玄授学,夜里就在简陋屋子里睡觉。
郑玄拾捡着房中的书简,两鬓花白,近些日子已经苍老憔悴不少,只余下一双眼睛神采奕奕。
“长文。”
陈群站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还没有问传他来有什么事情,对方已经拿了一卷书简给他:“此乃一人送与你的信。”
此书简上沾染着泥土,还混杂着血迹,就像是从一场厮杀之后从尸体堆里捡出来的。
“昔日上山时刚好送进郡里,可惜送信之人已经死亡。清理战场时有识字的士兵看见,于是往县里传过来。”
这样的事情让陈群还没展开书简时就已经深感悲壮和酸涩唏嘘。
“前不久朝廷差人征辟我,屡次被我拒绝,如今我上了山,就无人找到我了,也算是寻得清静。”
“只是深山里粮食不好运进,外城又有黄巾军,日久之后我们无法生存,又何谈授业呢?”
陈群皱起眉头,似乎已经揣测到了先生的心理,他试探道:“先生欲遣散门下学生?”
郑玄一脸的确如此的表情,可惜脸上都是忧虑之色:“趁城还没被围起来,现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你们遣散,如何离开这个是非地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陈群道:“先生,我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黄巾军就算攻破城池,也不会滥杀无辜。”
郑玄看向陈群,不知怎么的忽然露出笑容,说道:“如今朝廷接触党锢,征辟党人入朝为官,便已经成为黄巾军的肉中钉。况且黄巾军为何不会杀普通百姓?”
“因为他们也是普通百姓出身?”郑玄低下头将桌子上的竹简重新卷好,一边反问陈群。
陈群心里一震,苦笑着默然道,还是他自己想得太乐观一些了。“怪我没有看清,黄巾军以蛊惑人心聚集教徒.........到底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过滥杀百姓的事情。”
郑玄冷哼了一声,倒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陈群知道,他不满的正是这些打着正义的旗号却和百姓对立的黄巾军。
这便是农民起义的局限性,到最后内部腐朽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郑玄静默许久,还是缓缓叹了口气:“长文,光钻研学术是不够的,入世才知世事苦。”
“你在我门下虽只学习一年,然你天赋极好,平日又勤学好问心无旁骛,比刚刚入门时强了太多。”
“你不以经书为趣,但日积月累很有功底,又钻研律学许久。尤其是易学入门后重要靠个人研究。说到底我于你已无多少用处。”
郑玄见陈群薄唇稍动,似有话但却汇作一声叹息,“先生,黄巾军虽能破北海,但大势已去。”
郑玄不为所动,继续道:“方才我已经与孙乾说了,第三日你们便一起下山。”
先生决心已定,他性子固执,是绝对劝不动的。
郑玄目光稍微柔和了一些,将自己一直在收拾的东西递给他,“我此前学习律法之时曾经写下心得,昨日已经一起誊写在这些麻纸上。以及我不久前所注的易,这些乃原书。”
果见方才郑玄正拿着工具将这些东西装订成册,然后一齐裹进绢布之中,仔仔细细整理好才递给他。
陈群依言接过,却是问道:“此乃先生心血,群在先生门下不过一年,先生为何··········”
郑玄笑道:“正因门下以你与季珪在门下学习的时间最短,因此我将未传授完的东西赠与你,不是天经地义么?”
陈群点头会意,不由得感慨先生的苦心孤诣。“先生,我们走后,您欲如何?”
郑玄见弟子忧心忡忡问得轻声,心下慰藉,只是说道:“我一人隐居于此处,自耕自给也是一种清闲。”
陈群不再问了,实在怕问到后来双方心里都不忍。
到傍晚时分师生一齐用过晚膳之后,郑玄吩咐明日不能再与他道别,用完早膳后直接下山离开。
又是一阵感慨不舍,门下弟子轮番道别,陈群与崔琰虽然不善言语,却也是最得先生关照,只能心下感激涕零。
----------------------------------
与崔琰告别之后,陈群与家仆一路赶往颍川,为了早日到达,只能绕过太行进入兖州,然后赶往豫州。
傍晚高山山涧内横水直流,掩盖住了马蹄的脆响。
陈群见山路难行,索性在进山之前就将马车卖给他人,换了粮钱赶路。骑马赶了一天的路,胯下磨得疼痛难忍,正巧遇到河流和简陋的山洞,总比真正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好太多。
天色渐渐漆黑,最后的光亮从西山消失,家仆在野外找了些柴回来。
陈群坐在岩石上,见其他几人面有菜色地啃着干粮,心有不忍:“阿安,我出去找找,看能否打到野味。”
几名忠仆忙站起来,见陈群已经将用来防御贼人的弓箭背好,阻拦道:“公子,天色已晚,阿衍他们三个都有雀蒙眼,万一您遇到危险,我也来不及赶去。”
陈群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事,“雀蒙眼”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夜盲症,一到黑夜就无法识物。
沉吟片刻,陈群只好放弃了去远处的想法,只是背着箭篓和弓,去河边打些水来:“洞里太闷,我自去不远处的河边打些水来。”
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
正值初秋,天气凉爽。这山里的虫蛇也没有那么多了,陈群沿着草少的地方走,长靴踩着枯枝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咔嚓声。
残月将脚下的路照得有些清晰了,不至于摸黑前行,此时青年分明的轮廓在黑暗里仍然分明,身姿颀长,背脊挺立如松。
陈群走到河边,四处换顾找了块石头坐下。白天赶路时身上出了一层的汗,夜晚干后只觉得一身汗渍。
在身上翻找出一块随身携带的布帛,在河流干净的地方打湿拧干,水声滴答,在寂静的黑夜里十分突兀。
仔仔细细揉了把脸后又在身上擦了一遍,无人之时带给陈群的感觉是安全的,所以也就半解了外衫迎风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