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书华输了
奚书华输了
白恬恬原来是不在乎生死的,顺其自然,也或者叫放任自流,如果不是柳姨押他去医院,现在说不定就按照他的遗嘱,被扬在大海里了,那是他十分向往的归宿。
他者是冲突的根本,是苦楚的来源,白恬恬那时只想长眠海底,永不回这人世间。
他的遗嘱立在回国后的第一天,别人都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他是被柏琛的司机章大力从纽约的夜店门口逮回来的。
高三那一年,他为了瞒天过海,躲过柏琛的追踪,申请了好几所学校,铁了心要出去。一切准备就绪,柏琛的秘书突然找到他,就在白恬恬惊恐地以为走不成的时候,禚逸掏出一张机票,说同情他在柏家的遭遇,要他永远都别回来。
白恬恬接了机票,不放心禚逸,连夜又自己买了机票跑掉了。既然要瞒天过海,他自然是不愿也不能问柏琛要一分钱的。即使是对柳姨、对姚轶,白恬恬也只说自己去上学,没有透露具体的地点,每次打电话问候,他都会以机票和学费贵为由,告诉他们毕业找到工作才有钱回去看探望。
因此当柏琛发现白恬恬居然也在美国,还离柏林森那么近的时候,出离地愤怒,柏琛身边跟着贴身的工作人员,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捉了回去,一路上被章大力看得紧,收了手机和电子设备,白恬恬心里一片冰凉。回来的路上白恬恬便发誓,如果再进酒窖,他一定选择长眠在那里。
被押解回蒙市时,惊愕之余,白恬恬也有遗憾,遗憾于自己能力实在有限,既没有成为国之栋梁,为国家科技进步经济繁荣做出过任何贡献,也没有为身边的人带来看得见的好处,他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他捣乱,柳姨、秦鸣说不定活得更加风生水起。而柏林森也不用在外漂泊那么多年,保不齐早就成家生子了呢。
但自从前几天在雨州的医院领了任务,他好像又放不下了,他终于可以为柏林森肝脑涂地一回,或者说也不单纯是为了柏林森,他想做成一件事,这辈子做成一件对别人有点价值的事情,也算没白来过。
可是现如今这一身病,倒成了他保护爱人、追求幸福的绊脚石。此刻,他窝在柏林森怀里,一想到来之不易的机会又要因为他的破身体而耽搁,心里就着急,一着急,又哆哆嗦嗦抽抽噎噎地犯病。
白恬恬这种精神与身体互相掣肘式的犯病方式,让他的身体机能重建工作如入蜀道之难。柏林森本来琢磨着慢工出细活,既然胃功能跟不上,咱就把餐点质量拉高一个档次,反正现在他也出不去门,每天在社区管家那里下单各式新鲜果蔬蛋奶,在家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经柏林森观察,白恬恬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外从不吃任何肉类,多半是嫌腥气或者不适口,蔬菜也是意思意思吃两口就不再继续。
他这嘴叼是柳姨养出来的,不好吃的宁可不吃也不凑合。他家别的没有,就是地多,柳姨从他们柏家几十个万亩园里挑了一块离家近的,最肥沃的,着人捋着边,扎了几个大棚,提前一季就定好种什么,每天有专人往家里送菜。白恬恬是南方胃,吃不惯北方的奶制品,喜欢各式小青菜,于是他家的蔬菜种类丰富,一年四季都不断档。
柳姨曾经吐槽小时候的白恬恬:“别看他肉乎,搁在困难年代,活活得叫饿死!”说完,还是会给他单独开小灶。
柏林森深得柳姨真传,如法炮制,这些日子只捡白恬恬爱吃的做,好不容易把人稍微养胖了那么一丁点,这一生病,当即又打回原形。光下力,不出活,柏林森这辈子还没干过这种事倍功半的事,实在让他忧心忡忡。
于是,天刚亮,柏林森便向袁队提了申请,要请一位医生到家里来给白恬恬看病,否则他那尚未取得什么进展的“垂饵计划”就要搁浅了。袁队一想到白恬恬那身桂花米糕似的皮囊,再想起他那燃烧自己照亮他哥的劲头,马上给睡眼惺忪的小唐警官下了任务,亲自去接医生,越快越好。
中医姓许,六十岁出头,正是那老温头的大弟子。柏林森查过才知道,许大夫是真真正正的红墙内的保健医,医术精湛,医德高尚,特别擅长严辞训斥不听话的病人,具有不畏强权的精神。
许大夫并不好请,柏林森就算拿了老温头的条子,也等到许大夫把预约过的病人都看完,才提着药箱上了平安和小唐的车。
许大夫长了一双京剧老生的眼,炯炯有神又练达通透。老温头曾说,他这学生的天赋极高,尤其一双眼,只看一看病人的脸色,便对病症有了大致的判断。
他的行医风格较为粗犷,像观详牲口一样,翻了翻白恬恬的眼皮,又掰开他的嘴巴瞧了半天,才坐下号脉。白恬恬半梦半醒,入眼即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惊慌茫然地四处寻找,直到听见柏林森的安抚,才放松下来。
由于是初次见面,还是条子生,许大夫已经尽量收敛起往日犀利的锋芒,对着坐在白恬恬身后愁云惨淡的柏林森说:“若要小儿安,三分饥与寒,在他身上,同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他本来胃就不好,不要吃那么多补的东西,根本消化不了。你在家里又开地暖又烧壁炉的,他白天又要出出进进,外面天天下雨,一冷一热,可不就病了。”
“眼下这病倒是不打紧,只是他底子实在太差!简直就是个空壳!作为家属呢,做事不要着急,要适可而止,温和一点,虽说都是大老爷们,但是有长你这样铜墙铁壁的,也有长他那样弱柳扶风的,不可没轻没重。看着你也是家大业大,工作上必有横扫千军之势,有冲劲,有狼性;但是生活上呢,还是要节制一些,和风细雨一些。你瞅瞅你自己倒是不大显眼,但你把他弄的,啧,他又白,这也不太像话了,是不是?”
柏林森郑重点头,爱是克制,他决定今天开始做时间计划表,再下载一个电子木鱼。
白恬恬则有些不满,从柏林森怀里挣出来,挺了胸脯,仰了脖子。咱白小少爷当然知道自己不是那铜墙铁壁的料,但人家也是被人称颂过一八零大帅比的人呢,怎么也和那“弱柳扶风”搭不上边吧。
许大夫瞧着白恬恬,心领神会并直言不讳:“你这个呢,先天不行,后天弥补,但是要充分认识到自己与他人在本质上的差距,好好吃饭,要想长长久久,平时就要多保养!等下我给你开个方子,再写个注意手册,照着上面自己多学多练。”
柏林森收了方子,又和许大夫约了下一次复诊的时间,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白恬恬,替他道了谢,当着许大夫的面,签了诊金支票,比约定的高了将近一倍不说,又叫平安联系公司同事,送一卡车饮料到诊所,表示感谢。
许大夫蠢蠢欲动地想扒开土豪的眼睛嘴巴看一看,这孩子究竟是怎么长的,这么会来事呢。
白恬恬心情沮丧,郁郁寡欢地蹭到窗前,天色灰暗,小雨淅淅沥沥的,一直就没停过,远处湖面上轻烟缕缕向上升腾,周围的树木、道路、行人,一切都因这雾气看不真切,凭添了几许神秘与未知。
白恬恬抱住胳膊,默默立在窗前,低头向门口张望,许大夫和门内的人握手道别后,便跟着平安和小唐上了车,车子亮起红色的尾灯,缓缓驶入雾中。
柏林森很快上楼,从身后搂住白恬恬,弓腰低头,两人脸颊相触,柏林森轻声询问:“还疼吗?”
白恬恬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不太真实。”
柏林森扳过他的脸,再次深吻下去,然后问道:“这回真实了吗?”
白恬恬脸上一红,双手搭在柏林森的胸口,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那个。”
白恬恬用手一指楼下,柏林森登时博然大怒。
只见一队不速之客穿过浓雾,越飘越近,原来是美人云集的华陆天团。
“他怎么阴魂不散?!”柏林森搂着白恬恬往窗子后面躲了一躲。
白恬恬转过身,环住柏林森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闷闷地说:“我去会会他。”
“不许理他!他就是在打你的主意!”
“他那就是狗鼻子,我在哪儿他都知道。总躲着他也不是办法,我们得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白恬恬安抚似地在柏林森的脖子上蹭了蹭,头发撩得柏林森心里一阵痒,从小到大,白恬恬一撒娇,柏林森就没辙。白恬恬接着说:“今天是李警官执勤,他有武功,以一当十都没问题,何况他还有枪,我不会有事的。”
柏林森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承认,尽快解决奚书华对白恬恬的骚扰,首先得知道他的目的。奚书华这种老狐狸,断然不可能是为了美色三番五次接近白恬恬的。白恬恬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东西,让奚书华欲罢不能,天南海北地追着跑。而且雁尾湖除了业主和持邀请者,外人不可能被放进来,蒋晨风他们公司训练出来的安保团队,谁的面子也不给,奚书华能搞定安保,确实有点本事。
“哥就在你身后,什么都别相信,什么都别答应!”柏林森转身进了一层的书房,保镖们得了柏林森的信儿,如有异动,奚书华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门了。
白恬恬向李警官点了点头。
门铃响了又响,他才磨磨蹭蹭地开了门。
距离与奚书华的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半个月,再次相遇,白恬恬气色依旧不佳,有气无力的。奚书华的语气不禁带上关切,只是与那笑眯眯的样子有些割裂:“恬恬!你生病了?”
奚书华被让进门,带了浓重的挥之不去的冷意,白恬恬不适地轻咳几声,揪了揪柏林森刚刚为他披上的外套,外套一看就不是白恬恬自己的,松松地挂在身上,乳白色羊绒织面,柔软密实带着光泽,珍珠色貂皮内里,白恬恬把两边的衣襟压在一起,裹在身上倒也暖烘烘的,挡住那阵不请自来的寒冷。
“奚总,请坐。”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白恬恬、奚书华以及奚书华的两位秘书,白恬恬隐约听到了自己说话的回音。几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冷淡,奚书华不说话,白恬恬也不着急,不用佯装便也憔悴地抿着红茶,耐心等待奚书华开口。
谈判还是要看谁沉得住气。
“恬恬,柏林森呢?”奚书华先打破僵局。
白恬恬眼圈突然泛红,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低下头,恨不得埋进茶杯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