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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天作之合

第四十一章天作之合

倪茜整理表情的过程被谢迎年收入眼中,这位精于在闲谈时望闻问切的女医生忽然正襟危坐起来,她便也将上半身离开了柔软的沙发椅背,明白该进入更加严肃正经的诊疗状态了。  “如果你是从我书架上的病案辑录得到的灵感,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很抱歉,无意间为你提供了模仿反面范例的渠道。”

“我以为你会对这个行为表示认可。”谢迎年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浴袍衣袖顺着动作滑落到手肘处,电击贴片在她洗澡时已被取下,但电流震颤肌肉的酥|麻刺痛她不久前才经历过。

那个与心跳相连的无形开关握在钟迦手里。

她却并不知情,被谢迎年十年如一日的伪装所蒙蔽,自顾自玩着“她到底喜不喜欢我”的游戏。

认可?

倪茜好笑道:“或许我该跳出‘朋友’的身份提醒一下,在你以往做过的行为测评里,自我伤害与伤害别人是近似的得分倾向。”

“另外。”她叹了口气,“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是建立了合法契约关系的合作者,我的职责是帮助你减轻病情,如果顺利,也有可能痊愈。”

“你是我的患者,甚至你是支付了我高昂薪水的雇主,无论是出于医生的天职或是收钱办事的良心,我都应该劝诫你——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无异于饮鸩止渴。”

谢迎年放下水杯,没有反驳,也没有就她口中的等式是否成立去做一番说明的意思。

转椅上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明白自己的劝诫纯粹是浪费口水,饮鸩止渴在谢迎年的眼中非但不是贬义词,也许还是她甘之如饴的存在。这个女人生来就有暴戾不安的基因,对一些恶劣而偏激的事物有所偏好实属正常。

“当然,你想收获一些夸赞也可以。”倪茜尝试着去缓和聊天的气氛,她笑了一声,“能够将自己视作潜在的危险分子去约束行为,你的自我定位很准确。”

屏幕里长了一张好皮囊的女人配合地笑,和娱乐新闻的营业笑容没什么两样。

倪茜耸耸肩:“总之,我们的立场并非敌对,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比起规劝训诫的派出所工作,我这里的主要业务是回收情绪废料。”

“偶尔也能充当情感导师。”倪茜微偏脑袋,露出调侃的笑容,“我确实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轻轻松松就为你解决了进口药物也效果甚微的睡眠问题。”

“原谅我的反应迟钝,你从一开始就想跟我聊聊她吧?所以,她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不怪倪茜迟钝,而是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少了。

诊疗初期,倪茜曾经对谢迎年尝试催眠,很困难,因为对方具有极强的心理防御机制。

这样的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平时的社交距离礼貌又疏远,给内心世界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锁,难以予人信任。

众所周知,卧室以及床是最隐秘的私人空间,谢迎年却连着好几天将另一半让给了她口中的女朋友。

“你知道我很难去判断别人对我重要与否。”

谢迎年平静一笑:“这是我这样的人都有的病征。”

不仅是天生。

被生母弃养的事实早早地给她建立了认知: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或者顶着亲属的称谓,即便是如此亲近的关系,所谓养育义务依然只是社会俗规的空头支票。

这个认知还能引起一部分人的共鸣,暂且算不上偏激,可惜在谢迎年的成长道路上外界因素不断去强化偏激的那个分支,导致她与人相处时总是先预设了关系崩坏的结果。

室内开着空调,谢迎年身上依然只是一件白色浴袍,她将视频转到手机,站起来,柔软的地毯尽职尽责地回收发出的脚步声。

走到落地窗旁,她向下望,晚上**点,小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年后开工的第一周,交叉路口车流如织。

视野受限,谢迎年能见到的只有停靠在对面路边的车辆,蚂蚁似的行人三三两两走过,她惦记的那道身影显然不在其中。

和巩文茵吃饭吃这么久?

关键点不在于和谁吃饭,也不在于和巩文茵做什么,而在于钟迦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多长时间。

随着谢迎年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口吻,倪茜想起了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赵仰光。

被他残害分尸的女人是二婚的妻子,最开始是失踪案,警方通过前期走访调查下了夫妻和睦的定论,如果不是手臂断口上遗落的男人毛发与地下室陈列的标本,赵仰光在街坊邻居“好丈夫”的滤镜之下,被视为嫌疑人都要直呼冤假错案了。

这样的人,有着程度不一的情感障碍,常常以极端的方式表达感情,对亲近之人的占有欲强烈得可怕,追求百分之百的所属权,严重时还会表现出攻击性行为。

“在今天之前,我从未在你身上察觉出类似的端倪,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电击片你没用在她的身上——”倪茜五官严肃老成,却很喜欢开玩笑,“如果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那另当别论。”

时间差不多了,倪茜照例以一些嘱咐与建议结束这场专业含量较高的聊天。

“不过等电影杀青,回燕京的时候还是到医院做个体检吧,因为她的出现,我想我需要对你重新评估。”

玻璃窗上映着自己模糊的面容,听着倪茜有些紧张的叮嘱,谢迎年想起了小时候偷听到的国际长途。

她的母亲,名也有,钱也有,随随便便就能养活她,去到国外依然过着阔太太一样的日子。

深冬飘着鹅毛大雪的夜晚,将一岁不到的女儿丢在福利院门口,毫无愧疚,还感到解脱:“小芬,我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我不想管,是我管不了,她爸那个病是家族遗传,她也会得病你知不知道……”

“病都能治好?是啊,十天半月还是十年二十年?别拿妈的身份压我,我没那么伟大,我跟他早就离婚了。不准我演戏算什么?他还限制我外出,在卧室的墙壁上钻孔装锁链……我的天,那天晚上我真是要疯了!现在想想都头皮发麻!”

“你心善你养她呗,不是我说,表妹,你要觉得不对劲了赶紧送她去疯人院,她也就是还小,长大了肯定跟她爸一个样。”

窗边暖黄的灯光照在谢迎年苍白的脸上,她收回飘到了远方的思绪,抱起手臂:“你不该与她取得联系,奉劝她离我远点儿吗?”    倪茜认真思考,隔了一会儿才说:“至少现在的情况一切向好,我想暂时没有这个必要。”

她顿了顿,觉得要鼓励谢迎年借这段能给予她正面回馈的感情去宣泄一部分破坏性没那么强的情绪。忍耐太久,克制太久,好比日复一日蓄水的水库,迟早有一天会超出它的容载量。

届时就不是闸门冲毁良田淹没这么简单的事了。

“我从业以来遇到的病人无非两种。其一就不用多说了,第二类人跟你完全相反,他们渴望感情,渴求亲密关系,无怨无悔地付出,受伤再多下一次也还是满怀期待,仿佛天生就被设定了自我奉献的程序。”

谢迎年眼神飘忽,不知想起了谁。

“火能融化冰,水反过来也能去灭火,人与人之间同样有着一物降一物的奇妙磁场。”倪茜笑道,“往浪漫了说是天作之合。”

她身体前倾,凑近屏幕,一副下次再聊的姿态:“在坏事发生之前不妨乐观些,万一真能遇到这样的人呢?”

还有比这更坏的事吗?

钟迦站在酒店的电梯口,轿厢正从高楼缓缓下落,她瞥了眼嘴巴被蛋糕盒子塞得满满当当还垂下一条丝带的垃圾桶,耳边是涉嫌破坏她好心情的熊孩子在大厅叽哩哇啦地乱叫,刚才敷衍地对她道歉的家长将毫无素质贯彻到底,无视了前台欲言又止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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