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一道被光拉长的身影出现在地上,伴随着有力的脚步声,谢萧舟走了进来,他果断对兰莹道:“臻郡主,你出去,沈老太君正在找你。”
谢哲宸扭头看了谢萧舟一眼,对紧咬着嘴唇的兰莹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兰莹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谢哲宸目送她离开,看着她的身影很快隐没于秋日正午的白色阳光里,灵堂里昏暗,他和她,就像身处两个世界。
“皇祖母,一路走好,孙儿永远会谨记皇祖母的教诲。”
谢萧舟走到牌位前,笔直地跪下,给慈淑太后磕头、上香、烧了几封草纸,他一丝不苟地祭拜完毕,跪坐在蒲团上,叹了口气:“皇叔,你不该责备阿莹,这一切不是阿莹的错。”
谢哲宸抬头看着白花中间那个巨大的“奠”字,凄然道:“我知道不是她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只是想给他的痛苦找一个出口,因他的痛苦,巨大到他无法忍受。空有三十年母子情,可是母子二人在一起的时光太短了,那些相聚在一起的天伦之乐,如今回想起来,点点滴滴都是泪。
谢萧舟严肃道:“这也不是皇叔的错,这是天灾,无法预知,无法阻止,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但是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日子还要过。”
谢萧舟起身,淡淡道:“祭奠的事自有旁人来做,父皇身体抱恙,皇叔还是请先节哀,同儿臣一起安排国殇的事吧,也好让皇祖母体体面地走。”
谢哲宸痛苦地默然半晌,才低沉道:“太子说的对,送母后安然上路,这或许是我最后能为母后做的事了。”
慈淑太后的葬礼持续了整整七天,在谢萧舟的主持下,这个在权利旋涡里击浪纵横一生的贵妇人的传奇尘埃落定,风光大葬。
葬礼之后,老天爷忽然变脸,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天气又冷又潮。
嘉顺帝脚伤了之后,越发畏寒,御书房早早地便烧伤了地龙,他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手炉,袁福来将他推到窗边看雨。
御书房的窗户,用的是西洋传来的透明琉璃,风吹不进,又能看见外头的景象。
雨水将外头廊下摆放的花盆冲刷的干干净净,盆里的花早已被雨打风吹去,只留下在雨水中浸得黄黄绿绿的叶子,水珠顺着叶子的角一串儿滴落,不知流到哪里去。
嘉顺帝淡淡地叹了口气,这缠绵的秋雨让人越发惆怅。
坐在桌案后埋头批复奏折的谢萧舟抬起了头,看着窗边那一抹黯然的背影,他眉头一蹙。
“父皇。”谢萧舟轻咳一声,打碎了嘉顺帝无病呻吟的愁绪,“这里有一份皱奏折儿臣拿不准,需要父皇指点。”
“哦,拿来朕看看。”嘉顺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将奏折拿到手里翻看了一番,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李福全忽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他没有打伞,冒着小雨,肩膀已经湿透:“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袁福来不悦地训斥道,“皇上面前大呼小叫,这成何体统,为师平时教你的,全忘了么?”
李福全连忙跪下向嘉顺帝请罪:“是奴才失礼了,请皇上责罚。”
嘉顺帝挥挥手,表示不在意:“何事不好了?”
李福全惶惶张张道:“是澈王爷,刚才澈王府的人来说,王爷不见了,从昨日早上出门,到现下,已有一日半了,都未曾归来。”
谢萧舟走过来:“可知道去哪儿了?”
李福全摇摇头:“王府的人说,他们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人,后来去四个城门打听,才知道王爷昨日清晨出了城。”
谢萧舟蹙眉:“出城了,有没有带随行的人。”
李福全嗫嚅了一下:“据守门官说,王爷单人匹马,穿的还是来的时候的那身道袍,起得也是进城的那匹马。”
谢萧舟依稀间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嘉顺帝:“父皇,可要儿臣派兵追回皇叔。”
“不必了。”嘉顺帝慨叹一声,“母后走了,他也走了。他走了也好,他那样的神仙似的人物,凡尘俗世怎么可能束缚得住他。”
谢萧舟忽然发现,嘉顺帝的头上已有几根白发,这位几个月前的夏天还风流倜傥的中年帝王,连续经受几次打击之后,隐隐显出苍老的模样。
嘉顺帝问李福全:“澈王爷可曾留下什么?”
李福全连忙从怀里掏出两个牛皮纸信封:“王爷留下两封信,一封是给皇上的,另一封,是给臻郡主的。”
听见谢哲宸给兰莹留了信,谢萧舟心里一跳。
嘉顺帝接过信,打开那封写着“皇兄亲启”的信,里面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张道家的符咒,符咒有年头了,宣纸显出陈旧的黄色。
袁福来认了出来:“皇上,这是二十年前尘归子来接澈王爷的时候,放在王爷身上的。此符名曰长命符,据说是尘归子的祖师爷用自己的鲜血画成的。此物王爷戴在身上,怕是有二十年了,如今赠给皇上,应是王爷期盼皇上长寿康健之意。”
嘉顺帝一瞬哽咽了:“打个黄金匣子,将这符放进去,就摆在朕的床头,朕要日日看着。”
嘉顺帝又拿起另一封信,谢萧舟的目光立刻追随着那封信,那是一封写给兰莹的信,他会在信里对她说什么呢?
嘉顺帝迟疑了一下,问谢萧舟:“这是你皇叔写给阿莹的信,咱们要不要先看看?”
谢萧舟的心里剧烈地挣扎着,他当然想看,但是他又不想看,无论谢哲宸对阿莹说什么,那都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不该干涉,这一切都应该由她亲自决定。
谢萧舟心一横:“还是让人将信送给臻郡主吧,父皇若是想知道皇叔说了什么,召臻郡主来问问信的内容便好。”
兰莹看着人整理新王府的库房,弄得一身尘土,便去净房沐浴了,待穿好衣裳出来,发现桌上便摆着一封信,安逸正猴急地绕着桌子转圈儿:“那家伙写了一封信给你,你不出来,咱也不敢拆。”
“你拆吧,读给我听。”
兰莹坐在铜镜前,挑了些护肤膏脂匀面。
安逸从善如流,麻溜地拆开信,展开信纸傻了眼,难以置信道:“他就写了一行字!”
她把信纸翻过来朝兰莹扬了扬:“他是不识字吗。”
兰莹忍俊不禁:“我估摸着肯定认识的比你多。”
安逸把信纸反过来,大声念了出来:“缘份已了,就此别过。”
念完了安逸挠挠头:“这是什么意思。”
兰莹平静道:“就是纸面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