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何谓真相（四）

‘说不定，那孩子知道些什么，但被吓傻了所以不敢说。’抱着这样的想法，郑国忠开始对少年林烬展开调查。

这一调查，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高智商、无情感症，冷漠、疏离，种种异于常人的特征，让郑国忠几乎判定这个从小被遗弃的少年，无限接近等同于边缘人格，甚至可能具有反社会人格。

于是，他的想法从一开始‘那孩子可能是被人指使’转变为‘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孩子，为达到某种心理诉求向水塔投毒’。

至于毒药是从哪儿来的，这很简单，那个时候‘百草枯’还没被停产禁用。而福利院建在偏僻地带，院内有大面积杂草，一到春夏就疯长，导致蚊蝇虫子满天飞。

所以，院内本就备有这种用来除草的药水。当年搜查的时候，就在杂物间里发现了两瓶。

于是，郑国忠就‘还原’出了案情的真相。

一个从小生活在福利院的孩子，内心极度渴望想离开福利院，但每次将要被领养的时候总会被退回。所以，这个智商远超同龄人的孩子，出于报复或者纯粹就是想要毁掉一切的癫狂心理，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在与少年林烬正面对峙的过程中，郑国忠发现自己一开始的判断错了。作案动机不是因为被‘退回’而产生报复心，而是不想离开福利院。

郑国忠曾查阅过几桩国内外著名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例。

美丽国校园枪击案，做案的两个少年枪杀二十人，原因是枪击游戏玩腻了，想试试真枪的手感；

岛国毒杀全家的九岁小女孩，则是因为隔壁邻居开玩笑说，你妈妈怀孕了，马上就会有个可爱的弟弟或者妹妹，到时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就不喜欢你了。

谁能想到，仅仅一句玩笑话，就酿成一桩惨案。

除这两起案件以外，还有很多类似的。总之，反社会人格者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正常人不一样。

不管男孩是出于报复，还是不想离开福利院，郑国忠心里已经认定他就是凶手。

而且，一个身体健康的小孩，通过那条窄小的螺丝钢简易架子爬到水塔上去，其实比起成年人更容易。

另外，搜查现场的时候，福利院的杂物间就没上锁，因为那里头除了一些坏掉的废弃桌椅以外，还堆放着保洁用具。

这说明平时也不会上锁，一个小孩避开大人的注意，摸进去偷一瓶药水也非常合理。

监控里拍到那个小男孩一直捂着腹部，衣服也有点隆起的样子，肯定是藏着毒药。消失的那三十六分钟，足够他爬上水塔，完成投毒等一系列动作了。

郑国忠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但是，事实真相却并不是这样的。

他双眼充血地怒视着眼前已经长成少年的林烬，不停地摇着头。

医院走廊里空无一人，吸顶灯惨白的灯光，照在郑国忠有些扭曲的脸上。

他脖子上的血管根根暴起，像一条条弯弯曲曲的蚯蚓攀附在皮肤上一样。满脸通红地低低喘着粗气，就像一头分分钟会暴起择人而食的猛兽一般，看上去尤为瘆人。

然而，被这头‘猛兽’瞪视着的少年，却依旧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惧意。

“不管你有多不想接受，这就是事实。”

少年微微抬起下巴，直视郑国忠满布血丝的双眼，说道：“回不去，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不，不可能，不应该，不是他！不是他…”

郑国忠极力否认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重大破绽，他突然揪起少年的衣领，凶狠地说道：“你智商这么高，七年这么长的时间，要编一个合理的故事，对你来说很简单。

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真相，告诉我真相，告诉我！”

少年很清楚自己的力气挣脱不了，索性任由对方揪着自己的衣领，像是自嘲地摇头一笑：“真相！

真相就是一个男人不想活了，拖着所有人一起死。

真相就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找不到原因，解不开这个谜。”

郑国忠质问道：“余庆丰为什么要那么做？没有人对不起他，没有人做过伤害他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拖着所有人去死？

不，不对！

他如果真的疯了，为什么要提醒你不要吃饭？为什么要给你催吐？他凭什么救你？”

少年眼神微微涣散，像是在回忆过往：“是啊，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就像郑国忠说的那样，林烬的智商这么高，七年时间足够编造一个逻辑自洽，找不到任何漏洞的故事。

但他没有。

他所说的事实，所有细节都与警方查到的细节，一一对应上了。

余庆丰先将毒药用水化开，掐着厨房开火做饭的时间，把高浓度毒液倒进水塔里。

做案过程、时间节点，全都符合。

当年，同事们在福利院拍了不下近千张现场照片，郑国忠执著于这一起案件，这些年下来不知道反复看了多少次。与之相关的所有证据，他基本全都记下来了。

所以，他知道，少年说自己被余庆丰灌水催吐的事情，是事实。

因为，在余庆丰住处屋旁的确有呕吐物。

大家都认为那是门卫余庆丰自己毒发后吐的，现场惨不忍睹，简直堪比人间炼狱。一百多具尸体，到处都是血迹和呕吐物。

法证那边什么都不干，专门服务这一个案子，恐怕两个月都化验不完。

还有，少年不是警局内部人员，不可能知道自己被监控拍下来的事情。那么，外套里塞着一袋瓜子，导致看上去像在怀里揣着什么，这一类的小细节，简直就是无懈可击的旁证。

理智告诉郑国忠，少年所经历的案发当天始末，就如他所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