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最可怖,是人心
“真的,错了吗?”阿赞耶的双眼再次失焦,空洞得两涴深不见底的黑洞
‘你那双眼里,明明是冷漠和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在你眼里、心里,你跟我们这些浊世里打滚的俗人不一样。’
‘佛法,我不如你。但是,有一点,你不如我。阿耶,做人也好,做僧人也好,都要先认清自己,不是吗?’
那个师兄,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但当年所说的那些话,却并未随着生命的殒落而消失。
那些最简单的字眼,就像一根根钝锈的针,一直都扎在阿赞耶的耳中。
只要一想起,便是一阵莫名的刺痛。
“认清自己。我已经认清自己了,老师说,心之向往,便是归途。我只是在做心中想做的事情,为什么,到头来却是我错了?!”
阿赞耶喃喃低语,像是在问林烬,又像是在问自己。
“那么,这些年你又做了什么呢?”
林烬反问了一句。
他有一颗理性至上的大脑,本不是容易动恻隐之心的人,尤其知道了邪灵寄体阵法的始作俑者就是阿赞耶,就更不可能产生同情心。
但是,他看到了这个人的一生。
一个人的一生,总会面对无数次抉择。再睿智的人,也很难做到永不出错。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有可悲之苦。
当年那个被抛弃在邦帕功庙门前、哇哇啼哭的婴儿,没得选,摆在他面前的只是生与死两条路。并且,选择权在别人手上。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朝不保夕的僧人会将一个毫无生存能力的拖累抱回庙里,还是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悄然退后关上庙门?
婴儿很幸运,第一个打开庙门的僧人,选择了前者。
而那个圆圆脸的小和尚,在满殿神佛面前,选择了土瓮中那孱弱不堪的微末家神。
不能要求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童,去理解世界的混乱、生活的不易。
彼时的小和尚,对师父饿到老眼昏花、瘦得脱了相视若无睹,或可说一句稚子无知。
但长大后呢?
“你觉得,他篷师父除了会罚抄经,什么都不会。那他死后,你为什么不听从余于翁的安排,去吉安家的老宅居住?”
林烬问道,阿赞耶眼睑微垂,嗫嚅着双唇,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因为你知道,那个时候还俗去了吉安家,你只会是个一名不文的普通人。一个借住在吉安家,没什么人认识,更没什么人在意的俗人。”
这句话显然刺痛了阿赞耶,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摇头道:“你以为,我是那种沽名钓誉之徒?还是以为,我收了信众多少钱财,贪恋这些俗世浊物!”
“不,你当然不是。”林烬也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你是那种争名夺利,虚有其表的无能之辈。你要的,比这些所谓的俗世浊物,多得多。”
林烬的目光,好似他头顶的光束一般,照进阿赞耶心底最深处的阴暗角落,照进连他自己都已经遗忘了的真实所思。
“为了追名逐利不择手段、或为欲望什么都可以出卖的人,并不是世间最可怕的。
因为,他们所求的总归有度。一万、十万、百万,纵使亿万,又能如何?
而你,不一样。
就像你自己心里所想的那样,你与他篷师父、师兄,与邦帕功庙里的所有僧人不同。你从小能看到老神仙,想要什么吃的,老神仙都能送到你手上。
所以,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跟这世上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在你心里,你认定了自己绝对不会成为那种庸碌无为的俗人。
但是,你又不知道,该怎么成为一个非凡的圣人。
所以,他篷师父死后,你就算打心底看不上这个老和尚,却依然照着他留下的遗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抄经。
你其实,并不喜欢抄经不是吗?”
阿赞耶下意识微微摇了一下头,而后又点了点头:“我不喜欢,但仔细想想,也不讨厌。”
“当然不讨厌,因为,那可以为你带来踏实感。有一个词叫做舒适圈,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林烬语气略微放缓,继续道:
“佛门清静地,作为一个僧人,身处其中,与世俗泾渭分明的疏离感,让你觉得很安心。
日常抄经所带来的平和感,又给你一种似乎与佛法更为亲近的高尚感。
所以,比起去吉安家,你更愿意待在邦功庙这个让你感到安心的舒适圈里,享受着怡然自得的高尚。”
阿赞耶双唇嚅动了一下,最后却只是无力地重复了三个字。
“舒、适、圈…”
“你是佛门、我为道家,都是修士,理应称你一声——前辈。但你所做的一切,我实在无法苟同。”
意念一动,如终追随着林烬的光束中,凭空出现一张泛黄纸张。
纸张随他的心意,翻转过来,缓缓飘到阿赞耶面前。
“这是余于翁签下的契约,自愿成为我的附属,百年后放他自由。”
阿赞耶盯着泛黄纸张,上面既非泰文、梵文,似乎也不是华文,更像是远古时期的象形文或图腾之类的。
他看不懂,但因为对方比佛门他心通还略胜一筹的道门术法,不用看也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