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相思 - 深宫如海心如珠 - 绯色成双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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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相思

“相思如毒啊——”伽罗姑姑哀绝而叹:“玲珑色子嵌红豆,刻骨相思知不知!那相思子又名鸡母珠,乃是剧毒之物。你还记不记得,在西坞王廷时我和阿蓝一人只带了一只相思耳环。你只道别有韵味,却不知那是后庭女子用来殉节的!”

“之后在瑶华宫搜出来的那一点砒霜根本不足为证,为了让你相信,让整个后宫的人都相信,阿蓝忍了多少剖骨剜心的痛,才等到你来。她最后一句话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吗?她说,求皇上照顾她的一双儿女,但求一世无忧!她为了你,连自己都不要了,她死前这点心愿,你怎么狠得下心违背!”

皇帝面上轰然一颓,连带着力道尽泄,伽罗姑姑枯瘦的身体便如一面空空的口袋般摔了下来。我原本摊在地上,见状下意识的伸手去接,便将她抱了个满怀。她的身体在我怀中不可自抑的轻微颤抖着,我抬眼便看见她脸上反常的红晕,那双浑浊了许久的眼睛,此时正明亮的望着我:“莫忘,不要怪我。我只是不服气,他爱着阿蓝,怎么还可以喜欢你?”她叹出一口气,低低道:“为什么是你,却不是我?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

“伽罗,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皇帝后退两步,生生将满腔悲痛忍下,一双眼睛黑得像无底深渊,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被挤压出来:“这些陈年往事改变不了什么!你,阿蓝,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也许吧。”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伽罗姑姑伏在我身上再不动弹,就连声音都失去了生气:“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来求你劝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阿霏的一生,即便改变不了什么,至少我已尽力而为,见了阿蓝她也不会怨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我怀中竟然越来越沉重:“我这一辈子,无非为了一个情字活着。现在我累了,再也爱不动了。皇上,如果可以重来一回,我真的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当她合上双眼的那一刻,巨大的悲伤如浪倾来,瞬间就将我淹没。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形容,只知道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整个世界统统浸泡在一片潮湿的海洋中。皇帝高大的身形模糊成一块不见底的阴影。甘露殿明亮的灯火在泪光中被扭曲放大,诡异的跳动着却永远无法穿透那块阴沉的黑暗。

他在我的泪眼朦胧之中,一步一步的退回书房。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泪水干在脸上腻的发紧,两只眼睛红肿的睁不开来这才发觉原来早已没了眼泪。伽罗姑姑已然逐渐冰冷,我想将她抱起,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只好将她轻轻放下,歪着两条麻木的腿,一瘸一拐的挨到甘露殿大门前。

殿前石雕的灯座中烛火熊熊,将跪在院中的宫人脸上惶恐不安的表情映照的清楚分明。赵明德躬身立在白玉阶下,见我神情恍惚的往外走,连忙几步蹦了上来,一把扶住我摇晃的身体。眼风在我脸上匆匆撩过,旋即惊恐问道:“皇上还好吗?”

“皇上无恙。”我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眼里像堵着块石头发不出声来,只得涩着嗓音道:“赵总管,姑姑过世了,就在御书房外面。奴婢力气小,一人实在——”

“什么!她——”赵明德脸上的惊恐之色远远超过意外和伤心。他急点了两名侍卫旋身进殿,不一会儿,就将伽罗姑姑的尸体抬了出来,只吩咐道:“先好生送去住的地方,回头再做打算。”

我倚在朱红的柱子上,感觉两条腿支撑不住身子,便顺着柱身缓缓往下滑。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只听赵明德面无表情的扬声道:“殿前禁军听令,传皇上口谕,追封迦楼罗为正二品离妃,准葬入妃陵,方才殿中当值的宫人一律就地殉葬!”他冷酷的一挥手中拂尘:“行刑!”

随着他一声令下,原本守卫在甘露殿宫墙外的金甲侍卫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四方的前院被围得铁桶一般。伴随着他们沉重的步伐声响起的,是院落中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惊恐万状的凄惨哭喊声。然而似乎就在一瞬间,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那些出了鞘的雪亮刀锋上映出怎样的光环,就被眼前大簇大簇的殷红血花晃乱了眼睛。

凄厉的惨叫声只维持了短短一刻,原本跪了满地的宫人此时横尸当场。我怔怔的看着一地尸体,感觉自己疲累的连心脏都难以跳动。血管里的血一滴一滴在心头淌过,那是极度惊恐下的麻木和迟钝。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已然有一把刀悄无声息的在身后落下,肉体已经死亡,魂魄被困在皮囊中挣脱不得,眼睁睁地看那些冷酷无情的后廷禁军,在不问缘由的对着手无寸铁的宫人痛下杀手后,漠然将染了血的刀锋纳入鞘中,又整齐无声的退到一边。赵明德面无表情的看着玉阶下横七竖八的宫人统统咽了气,这才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走到面前,他微微躬着的腰背显得更低矮,凑近了看才觉出眼角鬓边突然添了不少皱纹,只在一霎便衰老了不少。只听他低低道:“宣皇上口谕,即刻起莫忘幽禁浣花阁,无旨不得出半步——”他昏沉眼中终于绽出一点幽光:“皇上待你到了这个地步!莫忘姑娘,走吧!”

“浣花阁”三个字彷如一记钢针狠狠刺入我的脑中,激得我周身血液几乎凝固。四肢上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撑着我一跃而起,连滚带爬的往白玉阶下的尸堆中冲去,口中凄厉的叫道:“素心——”

然而还未到近前,后脑被人重重一击,眼前的世界轰然一片黑暗,紧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时,眼前一片光明,雕花大床的藕色帐顶上用银丝绣了百子折枝石榴花,一串一串不动声色的顺着帐幔延伸下去,那是内务府专门拿来讨好侍寝妃子的图样。现下看在我眼里,只觉得莫名的可笑。然而嘴角一动,才发觉自己后脑疼得厉害,整个人昏沉沉的不想动弹。

“姑娘醒了!”床边一个陌生的女子悄声道:“快去禀告皇上。”

我眨了眨眼睛,将眼中一滴泪水挤出来,这才看清楚身边的人和事。浣花阁一如昨日,西窗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可原来倚窗而坐的人去了哪里?

“素心——”我喃喃唤道,却发现自己连悲痛的力量都没有了。

五天后的黄昏,赵明德亲来传旨,要我做好晚间侍寝的准备。随侍而来的一干宫女们麻利的为我洗浴熏香,绾发梳妆,却没有一人敢和我说半句话。她们即便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恐惧,我也能从她们颤抖的双手和刻意的微笑中嗅出惊恐的味道——如果没算错的话,那一夜甘露殿三十二名宫人莫名惨遭屠戮,活下来的只有太极宫总管太监赵明德,和一个身份低微的我。每日进出浣花阁的宫人都与前一日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闭紧了嘴巴,深怕一个不留意,便莫名丢了性命。

我不知道这几天浣花阁外是个什么情形,我只知道我的世界从此变得很小很小,过了今夜,将再无出路。

是夜,皇帝寝宫里四尊仙鹤衔芝的铜制錾金灯座上,混着龙延香的巨烛熊熊燃烧。我穿着轻薄的纱衣,木然坐在床边等候。火苗印在眼中有金黄的暖意,无风则纹丝不动,忽的殿门一开,随着空气的流动而乍然跳动。我的心,也随之微微一悸。

穿了万福团花藏青色常服的皇帝缓步而入,望见我的模样,脚步微微一顿,俄而在灯火中踏着一路明暗大步走来。我本能的起身相迎,盈盈拜倒在他面前:“奴婢见过皇上。”

他挥手示意我起身,语气淡淡道:“过了今晚,要记得自称臣妾。”

“是。”我习惯性得为他卸下玉带,佩环,除去外袍。这些原本就做得熟惯,几乎不用我去思考便一气呵成。事事完毕后,发现穿着丝质内衫的皇帝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我,这才想起今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莫忘,你长大了!”他眼中火光跳动,浓密的乌发披散在皂色长衫上,黑白分明。五官的轮廓像是精心雕琢出来,眼波沉沉时显得如此沉稳睿智,就连眼角的纹路,都有惊心动魄的美。

“奴婢第一次在鹿鸣苑见到皇上的时候,刚满十四,如今已经快要十八岁了。”我想也不想便道:“那时总觉得宫里的日子难熬,回头看看,原来时间过得真快!”无视于他略略轻蹙的眉峰,又继续道:“前后想想,还是在浣衣局的日子过得最舒心——皇上,你要封奴婢什么位分?还是常在吗?”

不等他说话,我自顾自又道:“其实奴婢一点都不喜欢常在这个称号。常在常在,近在咫尺的样子,什么东西一旦唾手可得,便不会再珍惜了。皇上,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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