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约见 - 深宫如海心如珠 - 绯色成双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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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约见

“张才人是在讥讽我出身寒微,还是嘲笑我失宠可怜?”宫中历练两年,早练就一副铁齿铜牙。云熙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如剑上寒光,几可剥皮剜骨:“张才人可莫要忘了,我父亲乃是皇上亲封的太原府少尹,若如你方才所言,家父是受我的荫蔽才得官职,那皇上岂不成了惑于女色的昏君!”她挑眉冷笑:“自我大燕开朝以来,向来女子不得干政。张才人好大的胆子,不仅在这后宫里指责皇上用人不当,还要指点江山不成!”

“你!”张才人瞠目,咬牙急道:“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你少给我扣这些罪名!”

“哦?这么说张才人适才是在嘲笑我失宠可怜?”云熙眼中轻蔑更甚:“张才人方才唤我什么?荣容华!既知我分位在你之上,便可见我得享恩宠自然也在你之上!你自己鼠目寸光不识大体,还妄图将我与你放在同一地位,简直愚不可及!”

张才人不甘示弱,反驳道:“容华错了!妹妹才进宫不到半年,即便地位低些也是正常。反观容华,皇上已有三月不见你了吧!且此次大明宫消夏,皇上带去了嘉贵人,却偏偏留下容华姐姐,谁人失宠谁人得宠还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云熙闻言失笑:“怎么,难道皇上去大明宫也带上才人了?如是这样,才人怎么有机会跟我在这上林苑磨牙呢?”

两位主子斗嘴,我身为奴婢不好插话,但几句话来往间早就看二人高下已分。张才人没讨到好处反受了挖苦,气鼓鼓的顿足而去。云熙散去一口恶气,转过身时面上已是疲累不堪:“原想与你叙旧,反倒叫你看笑话了。”

我安慰她道:“小主不必动气,张才人新进宫不懂事,打磨两年自然就好了。”

“打磨两年?”云熙苦笑一声,垂目道:“只怕打磨的不是她,反倒是我。”她蝶尾似的睫毛密密抖动:“莫忘,张才人所言不假,自围场回来皇上便再未召见过我,我如今,只是拼着一口气,也只能在口舌上挣些多寡。时间再长些,只怕这口气也存不住了。”

“小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莫知环顾左右,在一旁低低劝道。见云熙不语,这才对我恳切道:“莫忘妹妹,念在咱们小主与你相处多年的份上,还望你能来一趟凝阴阁,陪小主说说话。小主这些日子过得——”她语无下文,眼圈却已发红。

闻得此言我骤然失语。暂且不说当年为整饬宫中风气,太后曾经下懿旨言明,各宫室之间宫人不得私相往来,单是作为甘露殿的奴婢,私下去往嫔妃的住所本身就是大大的不妥。云熙进宫时日不短,断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懂,却依然用一副殷殷期盼的神情望着我,叫我不知当如何拒绝。

大约看出我眉宇间的为难,云熙并不紧逼,苦苦笑道:“莫知又说傻话了。如今莫忘在甘露殿当差,如何来得凝阴阁?”

“小主,正是因为皇上不在宫中,莫忘悄悄来看你才不会引人侧目!”莫知不死心,望着我的眼中泪光点点,几步上前握住我的手道:“好莫忘,自天水围场回来以后,小主一直惦记着你!你——”

她提到天水围场,我的心上便仿佛被针尖极力一刺,那种淬不及防却又不至彻骨的叫做愧疚的痛,叫我浑身一颤。莫知被吓了一跳,半句话没有说完,只急忙往我手心里塞了一张小纸条便退两步,讶异的看着我。

我趁此机会连忙屈膝道:“小主的关心奴婢明白,若有机会,奴婢定会来拜见小主的。”

这话说得含糊,却让云熙面上显出满意的笑容:“如此,我在凝阴阁等你。”

我持礼恭送她款款离去,手心里那张薄薄的纸片几欲被汗水浸透。

自后的日子便有些过得魂不守舍。素心冷眼看了几日,眼见我又差一点打翻搁架上的青花细釉苍耳梅瓶,终是不耐道:“你有心事,若是方便对我说,便多一人帮你分忧。若是不方便告诉我,就麻烦你老老实实坐在一边,莫要再给我添乱!”

我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思量一会儿道:“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在上林苑遇见荣容华,她邀我去凝阴阁坐坐!”

谁料素心一听这话,便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竖着眉毛眼睛哼道:“我若是你,打死也不踏凝阴阁的大门!”

我知素心那时为了救我出暴室曾求告到凝阴阁却吃了大亏,早已种下心结。果然听她忿忿道:“姑娘,不是我多嘴,你原先的这个主子也忒狠心了些。想当初你高烧不退,她不顾你死活将你丢在浣衣局也便罢了,前些日子我求她救你,不见不救算是本分,那掌宫太监竟然说什么你是凝阴阁弃奴,与他们再无半点关系,将我赶了出去!如今看你好了,必然是想借着你向皇上邀宠!做人这般无情势利,你还去做些什么!”

前尘往事一一翻滚,实在叫人五味陈杂:“你不明白,”我叹口气道:“若没有一点无情一点势利,哪里能够在宫中活下去。”窗外那株芭蕉正抽出新叶,映在我眼底是刺目坚定的绿:“我的命是苏大人救下的,苏府待我更有再造之恩。入宫前我发过誓,要一直护着容华小主——即便她不要我,也是我的错,更何况——”

更何况,莫知塞给我的纸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小主有难!

纠结说出口来,心中竟然奇迹般的有了决定。哪怕素心还在喋喋不休:“——你如今可是甘露殿的宫女,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若被人知道私下去了凝阴阁,可是大罪——”,她的好心我再明了不过,却也只当是耳畔微风,进不了脑子。

于是,挑了个晚霞漫天的好天气,踩着一路金光,躲躲闪闪进了凝阴阁的后门。

人道物随心移,此话或许不假。乍看去这凝阴阁正殿芳菲天处处精致华丽,然而一踏入此间我便能看出,垂幔帘帐虽然轻透,质地却还是去岁的月影纱。靠墙的那尊百子架即便一尘不然,然上面的金花玉器皆是熟悉的模样,仿佛在没有被移动过。就连搁在云熙床边那方喜上眉梢图案的兔毛脚垫,上面的毛色已然发黄泛秃,居然都没有更换,依旧静静的躺在那里,标志着一个失了宠的女子逐渐落魄的生活。

云熙的辉煌,仿佛停留在了那个残夏的夜晚。一切看上去那样眼熟,却又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在这近一年的时光流逝中,她所受到的真真切切的冷落与漠视——她过得并不好。

然而即便如此,她到底还是主子,理当气度如云的端坐在梨花木三足圆桌边上,一边翘着兰花指细细品茶一边受了我的礼。银丝海棠春衫在她身上折出柔和的光线——这还是去岁的春衣。

“莫知,给莫忘姑娘看茶。”她轻巧将茶碗放下,冲着我展露一个亲近的笑颜。这笑却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让我看不清她的眼眸:“莫忘,你还在气我将你贬到浣衣局是吗?”她立起身走近我:“当时旋波那贱婢说你与皇上有私情,我一时气急昏了头,这才中了她挑拨离间的诡计,你,不要怪我。”

恍然提起旋波,好似过了半个世纪那样漫长。彼时我自以为秉持良心,如今只觉自己亦是肮脏不堪:“奴婢从没有想过怨怼小主。”

“当真?”云熙挤出一点笑容,伸手想要握住我的双手,然而这个往日做得惯了的动作,如今却叫人有种疏离和尴尬的感觉,以至于我不由自主的将一双手紧紧握住,而她伸出的双手却在半道上停留下来,转而只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拍,苦笑一声:“即便那时不怪我,前些日子不能帮你出暴室,怕是你心中也要有怨气了。”

“小主,奴婢并无——”

云熙嘴角微翘,并不等我说完,伸手一招道:“进来!”

纱帘挑动,一个瘦小的姜黄色身影弓着腰毕恭毕敬走了进来。我只觉眼熟,一时之间却难以忆起他的名字。忽见他抬头看我一眼,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只手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十来个耳光子,这才低着头肿着脸,带着一脸圆滑讨好的笑容对我道:“是奴才该死!素心姑娘上门来找小主的时候,我一个眼错不认识,只当是别宫的宫女跑来消遣小主,便带人赶了出去,若早知是姑娘的人,哪里敢做出这等混账事——”一边说话一边就要向我磕头:“小主知道后好打了奴才一顿!奴才知错了!求姑娘原谅!”

我惊得几乎要弹跳起来,俄而灵光一现,脱口而出:“小方!你是小方!”

小方抬起头,原本清秀的一张脸上指印纵横,红肿不堪。,扯着嘴角笑得尴尬无比:“姑娘还记得奴才。”

是,我自然记得他!从他挑帘而入的一瞬间,我就该记起,那个在围场马厩里下药的伶俐瘦小的身影,正与眼前人有了一丝不错的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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