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找们的船载重约一百二十吨，装备有六门炮，包括船长、他的小用人和我自己外，还有十四个人。船上没有什么大件货物，只是一些适合与黑人交易的小玩意儿，像假珠子啦、玻璃器具啦、贝壳啦，以及其他一些新奇的零星杂货，如望远镜啦、刀子啦、剪刀啦、斧子

啦，等等。

我上船那天，就起锚了。我们按计划走当时从南美去往非洲的一条通行航线。我们沿着巴西海岸向北行驶，计划到达北纬十至十二度时横渡大西洋，直达非洲。

一路上天气很好，也很炎热。最后我们到达圣奥古斯丁角那是巴西东部突人海中的一块高地。过了圣奥古斯丁角，我们就离开海岸，驶向东北偏北的外海，看样子是要越过费尔南多德诺罗尼亚岛再向东航行。

我们沿着这条航线，大约航行十二天之后穿过了赤道。根据最后一次观测，我们已经行至北纬七度二十二分的地方。在这里我们突然遭受到一股强烈腿风的袭击。这股猛烈的大风持续了土二日之久，它开始从东南方向刮来，接着又转为西北风，最后刮起了强劲的东北风。我们一筹莫展，只能听任命运和狂风的摆布，只能让船随波逐流。即使不说您也明白，在这十二天里，我每天都在担心被大浪吞没，其他任何人也没指望能

够活命。

当时的情形本已十分危急，风暴已使我们惊恐万分，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船上的一个人又因患热带病而死去，而另外一位则和那个小用人被大浪卷入海中。真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到了第十二天，风浪稍稍减小。船长极尽所能地观察，发现我们处于巴西北部或圭亚那海岸，靠近那条号称“大河”的奥里诺科河了。也就是说，我们被风刮到了北纬十一度，圣奥古斯丁角偏西二十二经度的地方了。

于是，船长与我商量航行线路。他主张把已经严重损坏、渗漏得很厉害的船开回巴西海岸，而我则竭力反对。

我和他一起查看了美洲沿岸的航海图，最后得到的结论是，除非我们驶往加勒比群岛，否则就找不到一处可以求援的人烟之地。如果我们不能修葺好船身，并补充食物和人员，我们是不可能到达非洲海岸的。于是，我们决定驶向巴巴多斯岛，如果没有遭遇到墨西哥湾逆流，我们半个月就足以到达。

计划一定，我们便改变航向，向西北偏西方向驶去，希望能够到达那座英属海岛，在那里得到救援。然而航行方向，却不是我们自己就能决定的——我们在北纬十二度十八分处，遇到了第二次风暴。风势与前一次一样凶猛，把我们的船向西方刮去，最后把我们刮离正常的贸易航线，远离人类文明所在。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不是葬身鱼腹，就是成为野人的粮食。回国已经成了笑谈，不敢奢求。狂风不停地吹着，危机四伏。一天早上，船上有个人突然大喊一声：“陆地！”我们刚想跑出舱外，去看看我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船却突然搁浅在一片沙滩上，不能动弹。死神仿佛已经飞临我们的头顶，滔天巨浪不断冲进船里，我们只能躲进船舱逃避铺天盖地的海浪。

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是不可能描述或领会我们当时心中的惊惧之情的。我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会被风暴刮向何方——是岛屿还是大陆，是有人烟的地方还是杳无人迹的蛮荒。当时风势虽比先前略减，却依然凶猛异常。我们知道，除非出现奇迹，风暴突然停息，否则我们的船将支持不了几分钟，随时可能会被撞成碎片。我们无能为力了！我们只能静静地等待死神的接见，没办法，我们大家只好坐在一起，面面相觑，寂静无声。然而令我们稍感安慰的是，船并没有像我们所担心的那样被撞得粉碎，而风势也渐渐减弱。

尽管如此，情形依然十分危急——风势虽减，船却搁浅在沙里无法动弹。而我们在船尾备下的那只救生小艇，早已在风暴中被刮到大船舵上，撞破，卷人海中，不知是沉了，还是漂走了。而另外一只备用小艇，我们却又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它放落海面。可在大船随时都会解体的紧急关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从容讨论这个问题了。有的人甚至还说，船实际上已经破了。

在如此危急的关头，我们和大副合力把小艇放到大船旁边。汹涌的波涛中余生的十一个人全部上了小艇，我们决定让上帝和大海来决定我们的命运，我们解开了小艇缆绳。荷兰人将暴风雨中的大海称之为“疯狂的海洋”不可谓不形象，汹涌的波涛，排山倒海般冲向悬崖。

我们当时的处境非常凄惨。我们心里十分清楚，在这样的洪涛巨浪中，仅凭一只小艇是万难生存的，葬身鱼腹将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不要说我们没有帆，即使有，也无法使用。我们只能听天由命，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风势用桨拼命向岸上划。尽管我们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无疑会加速自己的灭亡——小艇一旦靠近海岸，在巨浪推动下马上就会在岩石上撞得粉碎。当时的心情，就像被押上刑场的犯人样沉重。我们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海岸，是岩石还是沙滩?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找到一个可以将小艇划

进去的海湾或是河口，或者能找到一个避风的水面。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找到，越靠近海岸，我们就越感到陆地比海洋还要可怕。

我们半划着桨，半被风驱赶着，大约走了四海里多。忽然一个巨浪排山倒海般从我们后面滚滚而来，眼看着就要给我们的小艇以致命一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浪头袭来，我们的小艇顿时翻了个底朝天，我们都落到海里，东一个，西一个。大家还来不及喊一声“噢，上帝啊！”就通通被波涛吞没了。

当我沉到海里，我的内心被害怕与混乱填满，无法形容。虽然平日里我很善于游泳，但在这种惊涛骇浪之中，连浮起来呼吸一下也十分困难。

最后，海浪把我向岸边卷去，退潮时，我才被留在潮湿的海滩上，这时，我已经被灌了一肚子的海水。但我的头脑出乎意料的清醒，看见自己躺在离海水不远的地方，我强撑着向陆地上跑去，以防海浪把我又卷入海水中。可身后高山似的海浪还是汹涌而至，我根本无法、也无力抗拒这样的吞没，只能竭尽全力浮出水面，拼着命地向岸上游

去。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海浪把我冲近岸边后，不再把我卷回大海。

一个巨浪扑来，把我埋人水下二三十英尺深。我感到海浪迅猛地把我推向岸边。我努力屏住呼吸，拼命向岸上游去。正当我屏住呼吸，快把肺叶憋炸时，突然感到头和手已露出水面，虽然只短短两秒钟，却使我得以重新呼吸，一时间勇气大增，痛苦也似乎得到缓解。紧接着我又被埋人浪中，但这一次时间没有上次那么长，我总算挺了过来。等我感觉海水的力量已经使完，要退去的时候，我就拼命向浪前挣扎，直到双脚触到海滩。我就喘气等待海水退去，等海水退尽时，我就拼命向岸上狂奔，就这样，一次一次地被卷回去又卷出来，一步步接**坦的海岸。

当最后一波巨浪袭来时，几乎送掉我的性命。因为当海水照旧把我向海岸上卷去时，竟把我猛然砸向了一块岩石，正好撞到我的胸口，顿时我完全失去了知觉，无法动弹。假如当时再来一个浪头，我一定会憋死在海里。

幸好，在下一个浪头打来之前我已苏醒，眼看情势危急，有被海水再次吞没的可能，便立即紧抱岩石，等海水一退，又往前狂奔一阵，终于跑上海岸。当后面一个浪头赶来，从我头上扑过时，已无力把我吞没、卷走了。我又继续向前狂跑一阵，攀上岸上的岩石，找了一块草地坐了下来，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远离海浪扑杀，心里感到无限的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