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举万世明灯

直觉告诉萧龄萓，令狐玓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人，但是至于令狐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萧龄萓也说不上来。

天色不早了，萧龄萓最终还是睡在了军营里，只不过没有去魏霂的军帐，而是转进了之前就给自己准备了，但是一直都没用上的那个军帐。

睡到半夜，突然摸上了一只粗糙的手，萧龄萓惊了一下醒了过来，但随即就是全周身的魏霂的气息。

“把你吵醒了？”魏霂将萧龄萓抬起的小脑袋按进怀里问。

萧龄萓将头埋进魏霂的怀里顺势蹭了蹭魏霂的胸膛带着困意开口：“魏将军，你这半夜爬姑娘床是和谁学的呢？”

魏霂不答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萧龄萓的背：“睡吧，再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萧龄萓闷闷地问：“你要走了吗？”

魏霂沉吟了片刻回答：“嗯。”

萧龄萓叹息一声往魏霂怀里又转了转问：“魏霂，若是这一战真的是陈皙舟指挥，你能赢吗？”

魏霂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回答：“北羌的军队终究不是陈皙舟亲自训练出来的军队，玄陵营就够了。”

“那若是陈皙舟训练出来的军队呢？”萧龄萓问。

魏霂低笑一声：“那玄陵营还不行，得靠另一支军队。”

“你的？”萧龄萓问。

魏霂嗯了一声：“我的。”

萧龄萓突然间就清醒了，睁开眼睛看着魏霂：“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魏霂捏了捏萧龄萓的脸颊：“我明日便走，回来再和你说好不好？陪我睡会儿。”

萧龄萓这才又闭上了眼，营帐之中从归于寂，过了一段时间，萧龄萓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声：“我等你。”

翌日，萧龄萓难得一天没有被军号吵醒，只是等到萧龄萓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空无一人。萧龄萓伸手过去摸了摸，已是一片冰凉，些许温度都没有留下。

这也是魏霂与陈皙舟的不同之处，狂狷如陈皙舟，不仅每每出营都要萧龄萓相送，遇到觉着有十足把握的战陈皙舟甚至都能把萧龄萓抱在身前让萧龄萓和也去厮杀场上走一遭。

当年打得最轻松的一次，两军列阵之前，陈皙舟还有心思和萧龄萓一起解九连环。

在敌军大将都已经快要冲到跟前才将萧龄萓往怀中一按，藏进自己的披风之中，还能笑着单手抱住萧龄萓和萧龄萓说上一句：“将戚你先等一等，我解决了这扫兴的东西再陪你。”

在陈皙舟的怀里，透着披风的缝隙，萧龄萓眼睁睁地看见陈皙舟只用一只手，长枪破苍穹，将近在咫尺的敌将挑下马，贯穿了敌将的心脏。

时至今日也不知道应该说是陈皙舟太自信了还是魏霂太小心了。

只是……萧龄萓其实也是不喜欢喧嚣杀戮的战场的。

军营之中只留下了一些勤务兵看守，萧龄萓无所事事地在军营里随意地走着，又是担心着魏霂又是胡思乱想着大尧的前程。

胡乱走着，不经意之间萧龄萓就走到了一处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一群女子的调笑声从一个军帐里传出来。

萧龄萓愣了一下，不明白军营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女子。

然而下一秒萧龄萓就反应了过来，这儿应当就是红帐了，哪怕魏霂再洁身自好也无法阻止军营之中设立红帐。

萧龄萓转身打算离开，还没走开几步身边便有人呼唤。

“萧大人……”

这一声呼唤很轻，萧龄萓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回过头看去。

二三十个带着脚镣的军户正在望着萧龄萓，所谓军户便是军中的劳役，一入军户世代为奴，终身都要带着脚镣劳作不休，永远都不会有翻身之地。

萧龄萓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

那些狼狈不堪的军户齐刷刷地对着萧龄萓跪了下去，稽首叩拜，明明是一群最底层的人，这一礼却是那么的端正得体。

“谢了。”

简短的两个字，却沉重万分。

重得将萧龄萓直接压倒在地：“对不起……”

周家，名门遗孤，站在萧龄萓眼前的这些人都曾经是衣冠楚楚、风流倜傥的名士夙儒，而如今却是脚镣加身、任人宰割的军户。

莲花本亭亭净植，一遭落入淤泥，又被人狠狠践踏，染尽淤泥，花败叶枯。

对着周家萧龄萓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也挪不动步子。

“萧师妹，不必为我们伤心难过，这是我们的命数，你也还有你自己的道路要走。康庄大道你且独行，我们愿为你脚下白骨，铺就你封侯拜相，托举你万世明灯。”

萧龄萓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人扶走了，身边扶着自己的人居然是令狐玓。

萧龄萓愣了一下然后收回手站好：“你怎么在这里？”

“萧大人戏弄乾坤，翻云覆雨，也会感到无助吗？”令狐玓看着萧龄萓问道。

萧龄萓轻笑一声：“你说我无助？”

令狐玓点了点头：“萧大人刚才看着那一群军户的眼神，很茫然，很无助，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是不是？”

萧龄萓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令狐玓：“令狐公子，我走路虽然走的慢，但是我永远都走在第一个，我不允许有人在和我一起走路的时候走在我前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令狐玓看着萧龄萓的背影回答：“萧大人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萧大人的表情吗？”

“戏弄乾坤，翻云覆雨？”萧龄萓嗤笑一声，“我十二岁记名入朝历练，十四岁夺得金枝试魁首正式受职，也算是事必躬亲、鞠躬尽瘁了。但是……”萧龄萓停顿了一下，“罢了，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天下棋局，萧大人到底是棋子，还是下棋之人呢？”令狐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