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望子成龙

嗤嗤嗤、嚯嚯嚯，嗤嗤嗤嗤嗤、嚯嚯嚯嚯嚯……，两种声音此起彼伏。每当那嗤的一声响过之后，跟着便是嚯的一声，两种声音虽然混杂在一起，但又清晰可辨，久久不绝。

在一座幽静的小院子里，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孩童正在舞剑。只见他剑走如飞，身法矫夭。一道道白色剑光飞舞盘旋，闪烁不定，笼罩在他幼小的身子四周。

嗤嗤之声从一口短小的薄剑上发出，嘴中伴以嚯嚯呐喊，虽然语音稚嫩，却也有一股凛然的声势，不输于成年之人。

那小童舞得二十多招，忽然身子半蹲，急的一个转身，挥剑横扫。随着这一剑横扫，剑光片片，像有无数雨点泼洒开来，一道道剑光窜到三尺之外才变暗，剑气随着消散，这一招之中所隐含的力道也就消失了。

那孩童使完这一剑，收回短剑。气不喘，脸不红，健康的麦色小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转过身，走到一位中年男子身前。道：“爹。”说完，眼巴巴的看着那中年男子，盼望得到一两句嘉奖。

那中年男子嗯了一声。道：“样式是具备了，最后这招雷行雨施也还像模像样，比前几天倒是进步了不少，但剑气还很短，剑光中的蓄力也还很弱，不过……。”

中年男子说到‘不过’二字，便即顿住，眼光看向那孩子。

那孩子一听到‘不过’二字，暗叫糟糕。静静地看着父亲的脸，不知又要怎样的要求，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中年男子顿了顿。才说道：“不许骄傲。”

那孩子如释重负，原来是不许自己骄傲，喜之不禁，眨眨眼道：“爹，我没骄傲。”

那中年男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像他的心一样，十分平静。说道：“枫儿，做人第一要诚实，你若骄傲了，承认了也没什么，若不肯承认，那就是不诚实。”

那孩童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是，爹，我真骄傲了。”骄傲二字本该可以大声说出口的，将骄傲二字说得这么羞涩小声，只怕还是破题的头一回。

那中年男子头带万字方巾，瞧年纪只有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但两鬓已显斑白，倒比实际年纪要老上几岁。极少能在他的脸上发现情绪的变化，他叫雷清鸿。说道：“这就对了，做人就该诚实守信。来！枫儿，写一遍诚实守信给爹看看。”

那孩童‘啊’的一声。道：“爹，我剑法练得这样好，写字就免了吧？”

雷清鸿道：“一码归一码，剑法再好，若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那也是匹夫之勇。武也行，文也会，才能成为杰出的人才。”说完，将石台上一根拇指粗细的木棍递给儿子。木棍一端是烧得焦糊的炭头，黑乎乎的。画在空白的地方，便会落下痕迹，写完了再烧焦，还可接着写。雷清鸿以此代笔，教导儿子雷慕枫写字。

雷慕枫只得接过木棍，想也没多想，便在一块石板上划起来，很快写下了‘诚实守信’四字。只是信手涂鸦，笔划歪曲，撇捺不清，委实令人不敢恭维。

他自知字写得不好看，这次不再盼望得到嘉奖，却是不作一声，静静地看着那四个大字。心想又要被罚练字了。

雷清鸿教导儿子学剑练字，学剑是一学就会，字却写得极差，无论怎么说都教不会。同样是出自手上的活，儿子拿剑就顺手，拿笔就紧张害怕。最后连他自己也不得不这样以为，雷慕枫确是个练武的材料，文艺这一道怕是永远学不好的了。但望子成龙之心使他仍是不肯死心，一心要教导儿子成为文武全才。

雷清鸿看着石板上的大字，品评道：“倒还勉强认得。枫儿，今天就不罚你加练了。”

雷慕枫听到这话，如获大赦，顿感兴高采烈，拍手欢呼。叫道：“爹！”

雷清鸿道：“枫儿，你高兴什么？跟我说实话。”

雷慕枫高兴得眼里闪着泪花。道：“一想到写字，我就会头大。爹，你不罚我写字，我真高兴。”

雷清鸿看着儿子天真的脸蛋上，流露出欢喜的神色，不禁一怔。心想：“我不罚他加练写字，他就高兴成这样，看来他是真的讨厌写字了。我以前强迫他写字，不知剥夺了他多少乐趣。哎！”

雷清鸿看着石板上的大字，兀自出神。

雷慕枫顺着雷清鸿的眼光看向那四个大字。忽然问道：“爹，为什么做人第一要诚实？”

雷清鸿一怔。不禁脱口而出：“为什么做人第一要诚实？”

雷慕枫接口道：“是呀！为什么做人第一要诚实？”

雷清鸿正色道：“因为诚实是美好的品德。枫儿，咱们要诚实，要做好人，不做坏人。”

雷慕枫道：“那怎样算好人，怎样算坏人？”

雷清鸿又是一怔。世间的是非善恶，本就难于分辨。寻常之人一旦触及此念，立即设法避过。聪明才智之士，不经意间，也会自问：“怎样算好人？怎样算坏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这问题一旦上脑，任是聪明绝顶之人，也便即深陷其中，苦苦求索，却仍是难以一言而定，古代的圣哲们更是常常为此自苦。为了能探究明白，毅然与世隔绝，苦苦思索。

雷清鸿是个儒慕之士，雷慕枫问及此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想：“古代圣哲对此探索颇丰，或许古籍里能获得答案。而各类古籍之中，《礼记·大学》里有一番话是教人修身、齐家、明智的。其中便有诚意二字，援引古学作答，或是此问的正解了。”

雷清鸿嘴中念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雷慕枫睁着两眼，等雷清鸿念完。才问道：“爹，你念了一大堆，是什么意思呢？”

雷清鸿道：“枫儿，我刚才念的是《礼记·大学》里的一段话，这段话明明白白地说，做人如能诚实，则能正面自己的良知，端正处世的心态，心地坦然，德行便得到了修养。德高之人处事从公，肯牺牲自己利益去相助他人，这种人便算是好人。”

雷慕枫两眼闪烁着不相信的光彩。道：“要牺牲自己，那不是很傻么？”

雷清鸿大声道：“没错！好人都是傻子，天生有一股傻劲，总会做出许多傻事。枫儿，但这些是世人对好人的误解，其实好人非但不傻，反而十分聪明，他们内心比谁都明白，只是不愿将这份明白故意表现出来而已。”

雷慕枫见到父亲疾言厉色，吓得不敢作答。雷清鸿吐了口气，温言道：“枫儿，你学剑很快就能学会，这是你天赋高，本应嘉奖。但若过于侧漏，则是招惹祸事的根端。”

雷慕枫道：“招惹祸事的根端，爹，我们在自己家练剑，学着玩，也能招惹祸事吗？”

雷清鸿道：“学着玩倒没什么，但不可轻易显露。枫儿，你要答应爹。否则，我绝不会再教你练剑。”

雷慕枫道：“爹，我答应你，以后不会轻易显露的。”

雷清鸿道：“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雷慕枫道：“什么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雷清鸿一愣，心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叫人遵守信诺的意思，枫儿还这么小，这般大道理他自然不懂。我就算解释得再清楚，也是枉然。嘿嘿，况且成年之人未必便能做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干嘛强求这孩子？”

又想：“昌黎公有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句话大有考究，传什么道，授何种业，解什么惑？对不同的人，还要细细分析，再量材而授。我动辄便教枫儿大道理，这不对的人，反而是我这个作师长的了。”

雷家是武林世家，向来以武传家，但雷清鸿却偏好儒学。为人谦卑，纵是在教导自己儿子，却也时时反思，是否有过妄的言行。

雷慕枫见父亲不答， 又问道：“爹，我还学剑吗？”

雷清鸿道：“枫儿，你可知道我传你的剑法是什么剑法吗？”

雷慕枫道：“你没说过，我不知道。”

雷清鸿道：“这是咱们家传的五雷神剑剑法。”雷清鸿在石台上坐了下来。道：“你也坐下。”

雷慕枫依言坐在对面。道：“五雷神剑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