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一十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年接着一年。男孩小汪在壑明山里已经住了三年。

这三年，没有外界纷繁干扰，没有人对他颐指气使，也没有人说教训诫，男孩可以心无旁骛地呆坐着。思绪可以天马行空，自由自在。他几乎忘了时间，也把外面的世界忘记了。从来没有这么心思空明，他常抬头望着夜空的繁星，想着那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男孩也并不是不喜欢和他人打交道，只不过在过去桃村的日子里，没有一个能够谈得来的朋友。男孩早已有了不合年龄的独特思想，这种思想却和周围的格格不入。当他在与年长的师兄们在一起时，有很多他无法理解师兄们对诸多事情的做法和想法。所以，他一直没有朋友。现在，在这渺无人烟的大山中，男孩并不寂寞，因为他有了第一个的好朋友，就是金毛大狗——大黄。

他和大黄亲密无间，整日里几乎形影不离。他们同吃同住，共同找寻食物，共同登上山脉的最高处。男孩学着大黄的跳跃姿势，在丛林中快速闪躲腾移，甚至能像猴子一样攀爬树梢。大黄是只犬妖，他有意识地让男孩学习着一些简单妖法步势。当然，人类和妖的修炼途径不同，也只能让他学习这样一些外功。大黄从未在男孩面前化作人形，他不想让男孩知道他是一个修炼了四五百年的妖怪，在男孩面前做条狗挺好。男孩制作了许多工具，他通过钻木取火可以做许多美味的熟食。丰富的食物，让男孩个子窜得很快，他模样已是个翩翩少年的样子了。大黄早已比从前更加壮实，金色的毛发油光发亮。有时，男孩喜欢恶作剧，他偷着把一条苦瓜放进汤里，自己端着碗装着津津有味地样子，看着大黄赶忙过来，一大口进嘴，便是呲牙咧嘴的模样，哈哈大笑。

凉风起天末，又一年的秋季来临。

男孩翻过山脊，前面有一块突出的岩石，站着那儿没有树木遮挡，可以望得很远。男孩挺身站在岩石上，山风吹来，丝丝凉意。男孩早早就将过冬时的穿着穿在身上，只见他身披灰狼皮长坎肩，腰里系着鼠尾带，腿上打着藤条绑腿，手中还拿着一个一端削的的尖尖的木棍，显得十分精神。大黄也跳上岩石，在他一旁蹲下来。

“看，那里，好漂亮！”男孩指着远方，对着一旁的大黄道。

大黄是完全听懂人类的语言。不过，这一点男孩并不知情。他也会讲人话，也只有人形时才能讲，那当然他是不能讲。平时，大黄是通过形体动作向男孩表达自己的意思，这让男孩很惊奇，认为大黄是条非常聪明的狗。

大黄看到男孩指的方向那里是一片叶子变红了的山林，在远处的山峦中格外醒目。他望着男孩兴奋的脸，便上前用鼻子拱拱男孩，再将身子伏地，望着男孩，又晃晃身子。

“是叫我骑上去？”

大黄点点头。

男孩犹豫着跨开腿坐上去。大黄稳稳站起身，猛然一动，吓得男孩紧紧抱住大黄毛茸茸的脖子。大黄咧着嘴，见男孩已经坐好抱紧，于是“汪汪”叫了两声，便腾空而起，向山下奔去。

男孩听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那大黄彷佛不是在奔跑，而是在驾云腾飞。不过作为修炼了几百年的妖怪，大黄奔跑时确实附带着妖族们的踏风飞行，否则那些数丈宽的峡谷他又如何一跃而过。

大狗大黄带在男孩小汪沿着山脊向东北奔去，他们从上午跑到下午，山势逐渐趋缓。植被也发生了变化，火红金黄叶子的乔木比比皆是。男孩明白了：大黄是带自己来看红叶的。他们又行了一段，在一处平静如镜的水潭边停下。男孩极目远眺，只见山峦间，红、黄、绿，各色植被，色彩斑驳，映衬着蔚蓝天空的朵朵白云。“太美了！”男孩情不自禁地由衷赞叹。

突然，大黄流露不安的神情，用嘴扯扯男孩衣服。男孩警觉起来，仔细地听着、看着。一会儿，只见水潭对岸的天空，一个绿影出现。那绿影完美弧线飞来，一直飞到水潭上面，停在半空。只见一位妙龄少女，一身葱绿衣衫，盈盈玉立，站在一柄银色宝剑上。微风吹过，裙带飘飘。男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倩丽的人儿，顿时呆了。

这御剑飞行的少女乃是思幽国公主，不对，现在应是招摇仙派大长老巢居的关门弟子翌茜。茜儿自被大长老招收为徒，便开始认真修炼。虽然那年她仅十一岁，但以前在王宫书院养成的习惯这时派上用场，决定要做一件事，就要认真的、持久的去做。要不然小小年纪的她，琴棋书画那么多难学又烦人的的功课，她又如何仅仅几年学下来就可以在大家面前展示了。茜儿天资聪慧，加上真心实意刻苦，一年下来，便掌握了御剑飞行的技能，这让她的好朋友杜兰兰吃惊又嫉妒。自己学了那么多年，竟已经没有刚学的公主妹妹飞得那么平顺迅捷了，看来大长老确实是招摇山里本领最大哦，公主妹妹可真有福气。正如大长老所料得，翌茜具有修炼木行元神极佳的天资，才修炼三年，她已突破筑基、旋照和融合三层境界，现在已到了心动境界了。而通常，正常修士练至心动境界往往需要十几甚至二十年。

在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起父母。不过她还是按下思念，认为现在修炼的进度还不能让她满意，还应再进一步。她已经有些痴迷修行了。不过，有个烦心事。刚刚突破旋照境界的三哥翌桐被她远远超越，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使得她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口无遮拦，不加考虑地和三哥讲话了。让她感到和从小最亲密的三哥之间竟然生疏起来，真的好烦！

秋天到了，茜儿看着院子里满地金黄的落叶，突然想起三年前，她从景炎城来招摇山的路上，路过一片明净如镜的水潭，水潭一侧的山岭呈现出绚丽多彩的秋景，让她感慨万千。对，那地方距东海不远，距招摇山也不远。茜儿决定要再去看看那美丽的自然风光。自习会了御剑，师傅巢居就时常带她飞下山去。不用老在招摇山上转圈子，而进行一些长途御剑锻炼，一路可以学习应付突发情况，还教她如何野外生存等等。总之，师傅对她教导可以说体贴入微，周密仔细。可以看出大长老对他这个徒儿呵护至极。巢居师傅还给徒弟做了个竹哨，万一遇到危急情况就吹响哨子，师傅离得再远也能感知，便可及时过来营救。那竹哨声音特别，音调尖利而富穿透力，一般凡人的听觉无法承受。竹哨被茜儿寻了条红绳系上，挂在脖子上。

茜儿御剑在招摇山的西侧转了两圈。这里靠近七长老的辉月峰。七长老平时就很少出门，自三年前中容国东口镇一役回来后，更少出门了，一门心思在辉月峰上修炼。是的，那几名南荒修士个个修为高深，若不全力以赴是很难对付，自己的功力还是要好好修炼。

茜儿近来串门最多的地方就是辉月峰，七长老瑶净也很喜欢这个心思清澈如水的女孩。往往是茜儿坐在七长老的绣墩上，喝着七长老不知那里弄来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绿茶，看着七长老闲暇时描的山景画，而七长老却独自在院子练功。等七长老练完了进屋，茜儿就把自己沏的绿茶递过去，然后继续看画。七长老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自始自终，长幼二人没有半句多余客套。瑶净是个喜清静厌俗事的修炼者，以往果掌门答应她予她个僻静处，可专心修行，不用理会派中俗事，她方才答应掌门来入伙。不过，这辉月峰确实是她凭本事得到的。然而，茜儿是个例外，自小姑娘第一次登门她就喜欢上了，小姑娘毫无做作的言行让她心情舒畅，又给她得过于冷清居所增添不少生气。瑶净在这个他人的徒弟面前毫不避讳练习自家独门绝技，茜儿也是真心不感兴趣，自己师傅每天课程都是满满的。因此，这两位一派叔侄弟子，都因怀着坦荡之心，所以在一起都很放松。

茜儿本想喊着她七师叔一道去看风景，到了跟前忽然觉得那个地方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感受三年前同样的感觉就要自己一个人才会有。心道，这次自己先去看看情况，过两天再请七师叔一道吧。于是，她御剑转了两圈后，径直沿着东海海岸向西飞去。

男孩小汪躲在树丛后面，看着水面上亭亭玉立的少女。茜儿此刻已年满十四，正是豆蔻年华。一旁的大黄却看出这少女身手不凡，他暗中施法，掩住他和男孩的气息。

翌茜望着远处斑斓的山体，一时间没有三年前的感慨。虽然景色迷人，她看着也只是好看，却发不出以前的由衷的赞叹。是不是山景看多了？要不挤出一个赞叹？茜儿笑起来，虽然没人，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吸口气，发出清脆一声：“太美了！”接着抿嘴笑着，御剑在水面滑了起来。这潭水平静如镜，正好可以练习水面滑行。她的银色宝剑紧紧贴在水面，一道绿影划过，潭水击起一道白色浪花。女孩的速度愈来愈快。

突然，潭水开始翻腾，翻腾处冒出一条大虺蛇。那蛇三角形的蛇头吐着信子，直接扑向划水的茜儿。茜儿猝不及防，身形狼狈地往旁一拐，躲了过去。那蛇腾起长长身体，那条尾巴像条巨大鞭子抽向茜儿。茜儿竭尽全力向前冲，堪堪躲过这一击。那蛇身形摆动，像是在水面上滑行，一下又将茜儿截住。茜儿已是狼狈不堪，左奔右闪，险象环生。

男孩一下从树林里跳了出来，大叫：“离开水面！离开水面！”

茜儿忙乱中听见有人喊，等听清楚了便一刻不犹豫径直向上飞去。

男孩心道：我是叫你到岸边来，你怎么向上跑。不过也行，那蛇应该不会飞吧。

然而他想错了，那蛇在水面盘旋着，竟然渐渐升向空中。

茜儿停在高高的空中，喘息渐定。心中气恼，刚才被你这条坏蛇追得太紧，都没法还击。她见那蛇笨拙地盘旋而上，左手一挥，一道功力指尖射出。力道不大，却很刁钻，不易察觉，向着蛇的七寸点去。那蛇被点着，僵了一下，扑通一声，掉在水面上，砸了个大水坑。

大虺蛇被这样的小小人类弄个大跟头，脸面挂不住，变得恼羞成怒。它使出它的绝招，大嘴一张，一道黑色毒液喷出。虺蛇之毒不但毒性极大，而且能噬肉销骨，一旦沾上便皮肉尽烂。

“快躲！”男孩拼命地大叫。凭多年的炼药经验他敏锐看出那股毒液的可怕。

茜儿也嗅到一股恶臭袭来，本想自如躲闪，听下面那男孩又叫，便加快身形，尽量躲远一点。即便如此，那股浓烈气味，登时熏得她头晕眼疼，干呕想吐。茜儿有些御剑不稳，摇摇欲坠。天哪！这比她最怕的茅屎坑大便厉害多了。

“快到岸上来！”男孩看出不妙，又在大叫。大黄好气，你喊那女孩过来，那条大蛇不也要跟过来嘛，看着那蛇的修为可比自己高多了，还有他最怕的蛇毒，任何毒药他都怕的，他可是打不过那条大蛇的。

女孩御剑歪歪斜斜从上面冲来，脚一落地，提剑在手，背过身去，在那里干呕着，嘴里还不忘在说：“谢谢，谢谢，”

大黄纳闷，这哪有将自己背部对别人的修士，如果别人背后袭击你怎么办？有这么高修为的修士不应该这样呀，难道有其他意图？”大黄一脸疑惑，他将涉世不深的茜儿想得太复杂。

“啊，那蛇要过来了！”男孩又叫。大虺蛇刚喷了毒汁，耗费了它大量精力，于是休息一下。现在恢复差不多了，就向这边两人一狗的地方游过来了。

“你先替我挡一下，我还有点不舒服。”茜儿一点不客气。

“啊！”男孩大吃一惊，我挡？我挡得住吗！他把眼睛乜向大黄。大黄当然明白，只见他把尾巴夹着，使劲地摇头，意思是他去了白给。

男孩只得尴尬扭过头，对女孩道：“就你一个人吗？”他不讲自己为什么不去拦蛇，而问女孩是否有同伴，意思是你如有同伴同伴就可以帮你拦蛇的。

男孩的一句话提醒女孩，只见她在胸前掏出哨子，“呜——！”在嘴上使劲吹起来。

那声音尖锐刺耳，男孩感到耳膜刺疼，连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大黄也被声音刺激，运功抵御。那虺蛇听见声音，停了下来，有些犹豫。这哨子能发出这么极强穿透力的声音，却并不要求吹哨子人的功力有多么的强，说明吹哨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制哨人。这制哨子的一定不是个凡角，有着强大的修为，一旦唤来那将是可怕的对手。那蛇身子扭来扭去，转着头看。果然，东方天际处，一青色身影迅疾而来，转眼间便落在潭边。只见来者双臂一张，一面白色巨大水墙腾空竖起，再两手一合，水墙陡然落下，砸得水面轰轰作响。

来者正是逍遥派大长老巢居。只见他一身深绿色鹤敞迎风鼓动，长长的白发白须威风凛凛。

巢居和虺蛇相互对视着。突然巢居开口，叽哩哇啦的，茜儿一个字也没听懂师傅在说什么。那虺蛇却把它的三角头转向一边，身子却不停在扭秧歌似得扭动。巢居又叽哩哇啦说了一通，虺蛇不扭了，也张口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巢居再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再微微一躬身。见那虺蛇扭着身子，好像不太情愿点点头。然后，把它那长长蛇身，逐次没入水中，最后不见了，潭水也恢复了平静。

茜儿转危为安非常开心，她拽着师傅的胳膊道：“师傅你还懂蛇语呀！你跟那条坏蛇说了什么，那蛇就知道自己错了，就走了呢？”

“不是蛇语，是兽语。畜生们都会讲兽语。”说完，瞄了眼大黄，大黄一激灵。“虺蛇也没犯错。”师傅继续道：“人家在自家水底修炼，正在紧要关头，就要由蛇修成蛟了，不想被一个女孩水面玩耍，扰了心智，破了进程。下次修炼可要再多个两百年”。

“啊！”茜儿大惊，一脸愧疚，真心感到非常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呀！我若是知道它在水底修炼我肯定不会在水面上练习划水了！师傅，我不是在玩！”师傅笑而不语。“师傅，我真不是故意的，让那蛇又要多练两百年，真是对不住它。师傅，你带我向它道歉了呀？”

“道歉了。师傅还答应给那虺蛇修炼两个境界所需的丹药，它用后也不必真的需要两百年。徒儿也不必太过自责，那虺蛇主要还是看着为师的修为它讨不到任何便宜才会答应的。”巢居这时才注意到男孩小汪，他眯眼凝神观察良久，道：“小朋友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老人家，我以前是中容国人，现在和大黄一起住在那片大山里。”他说着一指一旁的大狗大黄，再向他们来的方向一指。这位老人家法力高强，刚从在水边露那一手就知道老头非常厉害，又是那个可爱漂亮的女孩的师傅，当然一定要据实告之。“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小汪。”

巢居已经感觉出男孩特别的魂魄，就像以前感知到他的茜儿徒儿的魂魄一样兴奋。不过，这个男孩的魂魄到底具有什么特质呢，他竟一时无法确定，木行？水行？还是土行？五行都好像有点像，那就是修什么五行的元魂都成，不会遇到天顶屏碍。这也太神奇了。嗯，不过，仔细看看这孩子还是土行体质丰厚些。

“你想不想修炼？”巢居突然问男孩。他现在样子就像是他的师弟在三年前问翌茜。

男孩当然想修炼了，修炼是过去每个桃村学徒们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