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偶遇
十六偶遇
烟火表演的时间不长，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群在意犹未尽的赞叹声中逐渐向来时的路散去，徐子欣这才转过头去问舒情：“我……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舒情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拒绝：“不用了，我坐地铁顺路。”她看见徐子欣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心里又升起更多的歉意，忽然灵机一动，提议道：“这样，你送我回去吧，正好我回家把扣子还给你。”
如此，我们以后也不用再见面了。她悄悄补上没说完的这一句，徐子欣大约也听出了她的潜台词，看了她一眼，“晚上风大，我开慢点儿，你把围巾系好。”
舒情本就是容易心软的人，他的仔细体贴只有让她更加难受。这一路上她盯着徐子欣的肩膀，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徐子欣人好，家境好，对自己也好，为什么不能答应他呢？他们都是孤身一人在城市里打拼，还能互相照顾互相依靠……但如果自己因为这种理由去答应了他，是不是对他也很不公平呢？
舒情心事重重地上了楼，方枝正在客厅里铺垫子做瑜伽，以为她是刚下班回来，连忙关心她几句：“你这是怎么啦？脸色看着很差，吃饭了没？要不要来点水果？”
她摇摇头，冲进自己房间拿起桌上的扣子，走到屋门口又停下了脚步，方枝一头雾水地瞧着，“你这是干什么呢？出什么事了？”
舒情还是摇头，下定决心出了门，到了楼下面对徐子欣的眼睛，那一句“以后不再联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即使小区里路灯昏暗，徐子欣也看出她欲言又止、神色有异。也许是自己还是太自私了吧？固执地不肯放弃，结果只会让她徒增烦恼而已。
“算啦。我明白的。”他看着女孩低下头，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很想伸出手抱抱她，最终却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今天过节呢，开心点。”
舒情不由地愣住了。
有人给她买晚饭，陪着她看烟火，送她回家，她是应该开心的。可她始终忧心忡忡，是害怕自己让他失望，害怕他不开心。她不忍心伤害他，或许他也正出于同样的心理，才会在这样的时刻反过来安慰她。
她忽然打了个激灵：自己为什么要在意徐子欣的想法？他只是一个合租半年的室友，甚至是一个对她“纠缠不休”的追求者，她就算马上赶他走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她舍不得啊。
徐子欣见她低着头不言不语，只好开口喊她：“舒情？”
舒情还没来得及应声，他自己的电话倒是先响了起来，话筒彼端传来女孩子焦急的声音：“哥，你在哪儿啊？他喝醉了，我送他回来，没拿钥匙……”
他赶紧答应对方立刻回去，又匆匆忙忙向舒情道了别。
以前她问过徐子欣关于新室友的事，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人挺好的”，她也不在意——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的新室友也是个女孩。虽然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她能辨认出，那是年轻女孩的声音。
他也会像对她一样对待新室友吗？也会给她买生日蛋糕，和她一起包饺子吗？
可是，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了。或许再过半年，连他对她的感情都会转移到新室友身上，会送给她项链、陪她过春节……现在为了回去给她开门，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好好说完。舒情看着徐子欣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莫名的委屈。
本来以为两人之间从此后会无期，然而数日之后，舒情竟然又见到了他。
她和mona约好了趁着周末一起到医院探望那位刚做完阑尾切除手术的同事，她到的时间早了些，便先去买了果篮站在医院门口等着mona，正百无聊赖四面张望时，她看见了徐子欣。
当然，她也看见了他的三轮车后座上坐着另一个女孩。
那女孩从车上下来，像是要往医院里面走，徐子欣又把她叫住，两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从舒情的角度看去，他的眼睛就像黏在她脸上似的。
她不由地一阵气闷：上周他还在陪她看烟火，这周就送新室友去医院看病？还这么依依不舍地盯着人家看？
mona的及时出现干扰了舒情的视线，等她们寒暄完准备往住院大楼走，她再回头寻找，却已经看不见徐子欣和他的新室友了。
母亲说得对，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啊。舒情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她曾经以为徐子欣是个很好的人，甚至自作多情地害怕他为自己伤心难过……原来真相不过如此。她相信他向她表白时的情真意切，可也明白了谁都不会是谁的唯一。
饶是徐子欣再怎么高素质好修养，也认为自己遇上这么个新室友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一大早上女朋友过来哭，说是可能“有了”，让他陪着去医院看看。新室友十分不耐烦，声称和朋友约了有事，叫女朋友一个人去，“真有了回来再说”。两人吵了半个多小时，吵到徐子欣准备出门了，又被拦在门口：“徐哥，你要去哪儿？能不能顺路带小娟去医院？”
他实在不想掺和这种闹心事，可看着小娟哭得眼睛通红，男朋友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好试探着问：“她的意思呢？”
小娟狠狠地瞪了男朋友一眼，考虑了片刻，还是跟着他出来了。徐子欣怕她在路上也哭哭啼啼，想到两人还勉强算是“老乡”，便随口问她一些闲事，这才知道小娟姓王，比徐子婧还小半岁。
“你上回说你是……哪个乡的？”
“望朝乡的，哥你听过没？”王小娟说到老家，似乎稍微松了口气，“我们那里有个小山头，山上有个送子娘娘庙，可出名啦。”
送子娘娘庙？
徐子欣没有太多幼时的记忆，但“祖母”的只言词组，他也是听过的。关于送子娘娘庙，关于王家村，关于一个名叫王桂花的老妇……
他骤然心惊，仿佛自己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不敢细想，却又无法克制地想要追问下去。
“我好像……好像听说过，你们那里，是不是好多人都姓王？”
王小娟颇为惊喜：“对啊，我们村就叫王家村。那一带好多村子都是这样起名的，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到了这样的时刻，徐子欣却变得格外冷静，只是继续问道：“哦，我大概也是听家里老人提过。她还说起你们村里以前有个老太太，叫……叫王什么花？王桂花？”
“诶？”王小娟这次是真的吃惊了,“你听谁说的？王桂花就是我奶奶！”
她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令他几乎晕眩，握着车把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这怎么可能？他一定是听错了，王小娟是王桂花的孙女？怎么可能？
徐子欣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了回头看看她的冲动。他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去回答她的问题，却感到牙关打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把她送到医院门口，他才能借着叮嘱她“拿好钱包和身份证”的机会，仔仔细细用眼睛描摹着她的相貌。
“我脸上有东西？”王小娟被他盯得害怕，“怎么了？”
“没什么。”他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轻轻地说，“你今天没有化妆，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