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烟火
十五烟火
舒情自己也没想到，整个春节假期，几乎都是徐子欣陪着她度过的。她起先不愿意他这么折腾，他告诉她自己年前为了出门方便刚买了辆电动的三轮车，几公里的路程还能应付过来，她拗不过，也就顺着他了。每天中午徐子欣带着食材来她的住处，两个人还像同租时一样一起做饭，下午再一起看看电视。舒情身体素质原本不差，有人天天盯着吃药量体温，过了四五天也就全好了。
对，徐子欣在她身边的数日里，除了嘱咐她注意身体多喝开水好好休息，也再没有说过其他的话。
方枝回来的前一天傍晚，舒情送徐子欣下楼，一直送到小区门口，他也只是说，外面太冷了，赶紧回屋里去，别又被冷风吹感冒了。
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期待他再表白一次？还是……舒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许他只是单纯好心照顾病人，并没有什么要借此感动她的想法？并且，如果他真的旧事重提，她自己有没有答应他的决心？
无论如何，她已经领受了别人的好意，再去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没必要也不应该。她说服自己赶紧睡觉，却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
生活像是回到了正轨，开各种会，见各种人，整理各种数据，在各个地方飞来飞去。和同事一起加班到深夜，然后走进24h便利店买一份快餐果腹。
“我得休息一下。”舒情在机场揉着太阳穴翻看手机日历，“今天飞回去申请调休一天，刚好不耽误。”她正这么念叨着，忽然看见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听说明天晚上在人民广场前面放烟火，你想去看吗？”
来信人是徐子欣。舒情又重新看了遍日历，才发现原来明日恰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她皱着眉头纠结片刻，在回复框里输入“明天可能要加班”准备发送出去，却又停下了。
她不想再给对方任何希望，也不想再让自己陷入某种莫名的情绪里了。然而如此直接的拒绝，又仿佛亏欠了对方什么似的令她心虚。正犹豫间，同事提醒她该去登机口排队，舒情站起来，暂时把邀请抛到了脑后。
她是太忙了没有时间看信息，还是……
徐子欣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听见外面传来关门的动静，紧接着是一个尖尖的女声：“店长今天……”
毫无疑问，室友又把女朋友带回来了。
他的新室友是附近一家发廊的理发师，刚二十出头，顶了个杀马特发型，小女朋友在超市打工，脸上喜欢化个大浓妆。新室友经常把女友带来家里，老房子隔音不好，不管是打闹拌嘴还是干点别的什么都吵得徐子欣心烦，但他好脾气惯了，自己带个隔音耳塞了事。这倒也罢，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新室友生活习惯不好，烟瘾很大，有时客厅里都是呛人的味道——但他同样没什么办法，室友的女朋友也提过意见，以两人又大吵一架告终。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想办法让舒情留下来，至少他也不用为打扫客厅和厨房发愁——哦，也可能她就是受不了要帮他干这干那才着急搬走的。
徐子欣放下手机，走进厨房准备做饭，冷不防听见那女孩在身后用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叫他：“哥！你还有面条没了？他叫我买菜，我忘了再买点面回来……”
徐子欣从柜子里找出一把挂面看了看，“要不咱们下一锅好了，够三个人吃的。”女孩听了这话，便自觉地去架锅烧水，一面对他笑笑，“哥你坐着吧，我来。”
他却不好意思看着人家忙碌，便也在旁搭一把手，和女孩聊上几句，才知道她口音熟悉是为何：“你也是xn县人？难怪我听你说话，像是老家那边的。”
女孩颇为惊喜，换了方言问他：“对，我是望朝乡的，你是哪里人？县城？”
徐子欣却早已不会说当地的话了，只能听个大概，含糊地回答：“父母以前是那边的，我不记得了。”
飞机落地已是深夜，舒情筋疲力尽，回到家强打精神冲了个战斗澡，扑到床上睡死过去。第二天上午醒来，简单洗漱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积攒的衣服扔进洗衣机。舒情在屋里转了个圈，床头沙发走一遍，左手右手各拿几件，突然听见“叮”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她循着声音看去，是一粒金属扣子。
舒情这时才想起来，徐子欣曾经在她这里丢过一粒扣子。当时两人一起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不了了之。现在看来，大概是掉进了沙发角落里，又碰巧被她拿衣服的动作拉扯出来了。
想到徐子欣，昨天那个“一起看烟火”的邀约又浮现在舒情的脑海里，再看看地板上躺着的扣子，她不由有些茫然：难道这就是天意？
把衣服处理完，舒情拾起扣子拍了张照片发给徐子欣：“你丢的扣子我找到了，晚上见面给你？”
临近中午吃饭时间，她没收到徐子欣的回复，却接了一通来自mona的电话，说是本地一个site明天要开项目中期报告会，担任主持的负责人因为突发急性阑尾炎已经住院了，参会专家时间很难协调，让项目经理alan临时顶替，问舒情能不能去帮个忙。她自己试用期曾经给这项目打过几天下手，搭档又是经常合作的熟人，没有拒绝的道理，简单收拾下提起工作电脑就出门去了。结果整理资料修改讲稿连带着准备饮料果盘花掉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alan终于从电脑前移开视线对舒情比了个ok的手势，她才发现已经快到七点半，手机上有来自徐子欣的三个未接电话和连着几条信息。
“辛苦了，晚上请你吃大餐？”
“不不，免了，”舒情飞速地按下回拨键，“我晚上有约，得赶紧走了！”
她在奔向地铁口的路上向徐子欣解释了自己并没失踪，好在他和她相处日久，明白她的工作总是这样，只是问：“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我请客？”
“怎么了这是，今天都要请我吃饭啊。”舒情忍不住笑，“说好了去看烟火的，看完再吃饭吧，反正我们这一行嘛，熬夜挨饿都习惯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他却不能让她真的挨饿，所以等舒情终于卡着时间在广场西边拥挤的人群里找到徐子欣的时候，他手里正提着一袋子食物。
“你怎么占到这个好位置的啊？没想到人这么多。”她急急忙忙走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往四周打量了下，这才注意到他递到眼前的袋子：“啊，你还买了饭给我……”
“看完烟火就太晚了，长期饮食不规律会得胃病的，自己要注意点。”徐子欣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子语重心长，舒情也知道他自己就是患者，只好心虚地点了点头，接过东西一看，是还热着的小笼包，和一个小小的塑料餐盒，里面盛着一碗赤豆元宵。
她忽然想到这附近有一家小吃店，她最喜欢他家的赤豆元宵，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还曾经给徐子欣带过，被他吐槽“太甜了”。
可是她却从未没有留意过徐子欣偏好的口味是什么。
答应了对方的邀约，享受着对方的照顾，却给不出任何回应……舒情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她真的不该来。哦，她来的目的是把扣子送还给他，然而——“哎呀，我下午出门太着急了，忘了把那个扣子给你带上！”
“没关系，下次再给我也行。”徐子欣随口说完，又急忙改口，“哦，要不就放在你那里吧，冬天快过去了，那件衣服也收起来了……”
舒情听他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他在顾虑什么，这明明是她的疏忽，却显得他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她刚要开口，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表演开始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奇特的场景：自己坐在徐子欣三轮车的后座上，一边慢吞吞地吃着饭，一边看着漆黑天幕上绽放的璀璨烟火。周围有人在惊呼，有小孩子在吵嚷，但他们俩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