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长宁说的话,长孙微云最是放在心上。
年节的时候两家走动也多,得了空闲,她见到了李微霜,李微月她们姐妹几个,也问了她们对出府做事的看法。在听说了裴锦娘,凌寒她们的事迹后,李家的姐妹们一个个也磨拳擦脚,想要加入队列中。可她们也不好自己做决定,便坦然跟长孙微云说了。长孙微云等着她们的消息,只是没几日,新亭县主李微霜便让人送来了口信,说出不了府了。
这事儿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可真听到了,还是忍不住沮丧和惆怅。她大舅想要为府上谋条出路,可不想卷入夺嫡之事里。至于他二舅——说担忧也不尽然。那日他还抱怨了几句,显然记恨着先前刘实之的事儿。倒不是多在乎这个内侄,而是觉得被落了面子。明明是个宗室,谁能想窝囊至此,连亲旧都提携不了。别说是长宁了,连她也被刺了好几句。
次日,听了长孙微云的话,长宁也没太意外。她愿意给机会,至于别人肯不肯抓住,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除了她的长史,也没有谁是非要不可的。
时间过得很快,在热闹的年节后,很快便到了贡举的那日。正月的长安尚余有冬日的寒峭,阴云重重,压着城楼高阁,来参与春闱的士子摩肩接踵,仿佛一场热闹的春雪。这一年也就取二十来人为进士,在看了几期《京报》后,众人的心中有点数。这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众目睽睽之下,主持贡举的考功员外郎也不敢有私心。试策五道,都是选拔贤良,用刑宽猛,边防用兵等常见题。长宁倒是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她虽为监国,可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
等到了放榜的时候,已是二月十四了。长安逐渐回暖,曲江梅花千树万枝,冲寒而放。进士旧例在都省考试,只不过张榜的地方则是在礼部南院的东墙。清早朦胧天,早就张些好的榜单就挂于此间。
长宁一开始还想在张榜那日过去看,只不过洛阳来的一封信打消了她的念头。
是圣人亲自写的,除了寥寥几句关照她身体说想念的,余下便是与吴美人相关的事情。苍天终于让圣人如愿了一次。吴美人于正月二十七诞下一子,母子平安。许是有了这喜事一冲,圣人的身体也大好。不过顾忌着小皇子,决定在三月的时候回京。
“我那幼弟是在洛阳合璧宫中的齐圣殿里诞生的,圣人亲自赐名——齐圣。”长宁轻轻嗤笑了一声,足以见圣人对他的期盼有多大。“圣人三月就要回京了,急着给李齐圣封王。对了,这孩子日后大概会让贵妃养。”有了男嗣,她和好妹妹就不必再角逐了。
长孙微云蹙眉望着长宁,喃喃道:“日后要如何”
长宁伸了个懒腰,说:“该做的事情继续做。”圣人真是一副拳拳爱子之心,在信中每每提及让她照顾幼弟的事情,说什么待他百年之后,便要靠她扶持幼弟了。这意思是不准备削她的权,希望她继续同梁国公府上抗衡,而不让长孙府一家独大,以外戚之身把控朝政。很可惜啊,圣人想当个慈父,她却做不了让圣人满意的孝女。
锦绣山河,她想要啊,怎么办阿耶不肯给的话,她只能自取了。
长宁轻声说:“令公也要回京了。”比起自己,她更担忧长孙微云的处境,这半年的平静像是偷来的。伸手圈住了长孙微云的腰,长宁埋在了她的肩窝,“我怕他不让你来我府上做长史。”
依照阿翁的性格,这几乎是可以确定的事情。她认真地说:“不做长史我也愿意为公主做事。”
长宁抬头,扬眉瞬目,摇头说:“不是为了我,是我们,她们。”为那些力图改变时局的千千万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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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放榜后,最热闹的当属曲江了。新科进士在拜谢座主以及在尚书省都堂拜谒宰相后,便是接连不断的宴集,诸如曲江,闻喜,樱桃,探花等。其中最热闹的当属曲江宴。曲江在长安的东南角,是京中仕女,士子的游赏之地。二月初,沿堤草木萌发,风中杨柳笼在了水烟中,时不时传出一阵婉转动听的莺鸣之声。按照惯例,圣人要在这一日登紫云楼,垂帘观赏,只不过圣人没在京,长宁又有其他的心思,便省去了这一过程。
长安水边多游人,春风得意的士人们挥金如土,竞相夸富。长宁牵着长孙微云的手,也在赏春的人中。曲江宴饮不仅进士,还有朝官参与,怕被人认出,两人都戴上了帷帽。
“这曲江宴一春所废万余贯,富家子弟尚能承受,只是家贫的士人,恐难以负担了。”长孙微云低声说。考中了进士可不意味着前程定了,还得守选。若是等待不住这几年,可以去参与吏部的铨选,其中又得到处都走动。清高自负的人若是没有强悍的靠山,在仕途上是走不远的。故而,对这能广交游的宴会,就算无力承担,也不能不参与。
“时有禁令,可奢侈的风气一如故。”长宁轻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曲江宴对他来说也不是没好处,其中有士人家贫,连租住在长安的资费都没有,是她免了房屋租赁的费用,甚至提供了宴饮所需的钱财。当然,她也没有那么好心,而是需要士人未来回报的。
“圣人没来紫云楼吗”不远处的声音传入耳中,恰是士子们谈话。
“你忘了吗圣人还在洛阳呢。”
“原来如此,圣人不在,难怪他们敢徇私!”一位士人义愤填膺地开口,神态间俨然有了醉意。与他同行的士人被他吓了一跳,忙捂住了他的嘴道,“刘兄,话可不能乱讲。”
“我乱说什么了”那士人大发牢骚,“往年京兆府解送的有谁是落第的今科二十二人中,唯有京兆府解头登第,破天荒头一回!真是荒谬。”这话落下,他身侧的士人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来。京兆府这回解送的人实在是不堪大用,《京报》上登了他们旧日的文章呢,若是让他们登科了,那才是荒唐事情。可眼前的人是权贵亲眷,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只含糊道:“刘兄,此处人多口杂,不宜生出事端。”说着,连拉带拽地将他带走了。
“京兆府解送,又姓刘。”长宁唇角浮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轻声道,“这便是高平郡公的内侄吗”
长孙微云:“正是他。”刘实之才浅识短,落榜是情理之中。
两人说笑着往前走去,可运气实在是不好,没走几步就又听见了吵嚷声。这回是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以及一个面色都显露在脸上的少年郎。
“我明明是由京兆府解送的,为什么会落榜我去京兆府打探消息,可崔京兆却说了,不会过问贡举之事。阿姐,你说,这算什么”
“阿姐,要不你替我问问吧我们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我是裴家嗣子,你日后要依靠我的。”
“阿姐,为什么不说话都怪你不愿意替我走动,我去岁才从延州来京城,认识的人也不多。别人的阿姐都忙前忙后,可你呢”
那少年脾气很坏,没说几句语调就高扬了,甚至蹭蹭地往前走了两步,作势要去按那小娘子的肩膀。不过他才动作,小娘子身后的健仆便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护住了主人。
“你今年才十八,急什么继续考下去,总有一日能中进士的。难不成是怕宣阳坊里风吹柳,羞见当年旧主人啊”小娘子慢条斯理地开口,语调中带着点显而易见的讽意。没等少年说话,她又道,“你整日在平康坊中流连,若是教阿耶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少年如遭雷击,呆愣半晌后才嚷嚷道:“你不会要告状吧”
小娘子嗤笑了一声:“他们在延州呢,我连面都见不着,能告什么状我送去的家书能递到裴刺史的眼前吗”
少年眉头紧紧皱起,很是不满道:“什么叫裴刺史你怎么说话的”
小娘子没理会他,又说:“你也能借门荫当郎官呢,就不要再为难自己光滑的脑子了吧”
少年气得够呛,面色涨得通红,大声说:“你在长安独居,怎么养成了这样还不如延州的娘子呢!王伯阳能考中进士,我当然也可以。”
小娘子也只是掩着唇笑,好似在说:“你真是异想天开。”
从那对姐弟的争执中,长宁抓住了几个重点词眼,顺便明白了这二人的身份。小娘子名裴玉真,是真定长公主的独女,至于那少年,则是裴家的嗣子裴颛了,只不过是继室赵氏所出的。在真定长公主薨逝后没多久,驸马裴绍便另娶了。这就惹恼了圣人,将他外放到了延州当刺史,一直打压着他。至于裴玉真,则是独自留在了长安。圣人加恩,虽未封她县主,可也不曾收回公主宅第。不过圣人不可能方方面面顾着她的,裴玉真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小心谨慎,甚少外出。也就与李云容,王师襄关系好,毕竟三人都是公主女,能说的话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