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落榜后的裴颛本就窝着一团火气,这会儿更是得怒火填膺,也不喊“阿姐”了,怪声叫道:“裴玉真,怎么会有你这样做姐姐的你如今不帮我,日后出嫁了,我看你能够依靠谁!”
被人直呼闺名,怎么都是不美妙的事情。裴玉真也冷下了脸,讥讽道:“总归不是依靠你这酒囊饭袋。”若是她能参与贡举,也不会教那些自大的士子出头了。可惜只能罗衣掩却诗句,空羡榜上之名。
“你,你——”裴颛面红颈赤,指着裴玉真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好半会儿,才恨恨说,“等阿耶回京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裴玉真笑了起来,凉凉说:“我住公主府,他住裴府,两家风马牛不相及呢。”她这父亲也是很有意思,外放之后那点儿俸禄不够花销,又没有其他挣钱的手段,每每进京来,都想打她的阿娘妆奁的主意,很是不要脸。就他那德行,她是一文钱也不想给,阿娘留下的东西都是给她傍身用的,可不是用来养别的一家子。
裴颛也没想到裴玉真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眼中露出了几分惊恐,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你真是不孝。”他恨不得拂袖就走,可他想继续留在京中,而不是回到延州。但是阿耶给他的钱财已经花得一干二净了,他要是不给裴玉真这个姐姐说几句好话,留下来可就难了。缓了一会儿,他苦口婆心说,“阿姐,你若是不依靠娘家,以后谁替你做主偌大的产业,难不成便宜外姓人吗”
裴玉真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一侧同行的仆妇拔高了声音说:“肉包子打狗都能给我们娘子摇尾巴呢。”这拐弯抹角说着裴家人不懂事,连条狗都不如。裴颛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这仆妇的,只得涨红了脸吭哧吭哧喘气。
那仆妇骂了不要脸的裴家人一通后还觉得不够,又说:“我们娘子是公主女,如何没有依靠”
裴颛年轻气盛,头脑发昏,口不择言地怪叫道:“公主女真定长公主薨逝多年了。你也不看看赵王府,富贵侯府的下场。”
“你的意思是,延州刺史裴绍有意谋反了”一道带着几分困惑的声音传来,正是长宁走了过来,适时开了口。
裴颛眼皮子一跳,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谋反可是大罪,谁担待得起他的视线转移到了长宁,长孙微云的身上,怒声道:“小娘子慎言,要不然某就去京兆府告你诽谤了!”
微风吹来,掀开了帷帽的一角。裴玉真瞧清了眼前小娘子的模样,认出来是长宁,也吓了一跳,忙福身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公主。”
长宁微微笑道:“如今在外,你我姐妹,不必多礼。”
姐妹公主裴颛太阳穴突突地跳,除了长宁,他想不到其他人了。先前的那些议论都被长宁听到了裴颛面色骤然大变。
长宁掀了掀帷帽,挑剔的视线落在裴颛的身上,不轻不重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裴刺史连小家都治不严,如何治千万家呢”
裴颛面色更是难看,心想着,难不成长宁公主要黜阿耶的职不对,刺史是三四品的要员,长宁公主监国也不能轻易罢免了。可她都能监国了,在圣人跟前必定分量极重,一句话就算不让阿耶做不了刺史,也可能让阿耶不能调转回京。同样都是驸马,襄城长公主的驸马虞国公王玄意如今可是秘书监,是近臣。
长宁可没有闲心思理会失神落魄的裴颛,对着裴玉真笑道:“真娘若是无约的话,不如陪我走走”
裴玉真眨了眨眼:“诺。”
等到长宁她们的身影远去了,裴颛还呆呆愣愣地立在了原地。
“六郎,若是大娘子不松口,那留在京中恐怕很难了。”仆从颇为为难地开口。原本郎主给的钱财足够长安资用的,奈何小郎君想着大娘子在,可从她那处取钱,便在平康坊北里三曲挥金如土,这下倒是好了,与大娘子闹翻了,就算搬出郎主也没有用处。
裴颛回神,咬了咬牙说:“这事情一定不能让阿耶知道!”他知道阿耶为了回京城殚精竭虑多年,甚至还迁怒到了他们母子的身上。毕竟在阿耶的心中,当年若不续娶他阿娘,就不会被圣人贬出京了。同样是丧妻的,虞国公就愿意为襄城长公主守节。虽然阿耶笑他是个老鳏夫,却又羡慕他能做天子近臣。在被贬斥之前,他是中书侍郎,就算是中书令也当得。可现在呢,回京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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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真可不管裴颛怎么想,她是打定了主意不给裴家人一文钱。别说不是一个娘生的,就算是,碰到这么个糟心的东西,她也只想将人踹到河里去,真是的,什么东西!她隐隐有些羡慕李云容了,她也想随了阿娘姓。可阿娘逝世多年,裴家又没有出事情,提出来也行不通。
二月春,又逢着曲江宴,雕轩绣轮里,俱是峨眉蝉鬓。虽然是表姐妹,可长宁毕竟是久居于深宫之中,也就近来与李云容往来,相对熟悉一点。至于裴玉真她们,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还不如先前所见勾勒出来的人影清晰。她没再提裴家的事情,而是和裴玉真聊起了李云容来。
其实裴玉真也有些拘谨,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长宁与长孙微云交握的手上,心中顿时浮起了几分疑惑。公主与长史这般要好吗她也没多问,只顺着长宁的话,浅浅一笑道:“容娘近来很少寻我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其实也不是近来,自从富贵侯府上出事,李云容就很少走动了。
“她没同你说吗”长宁露出一抹讶色,她笑了笑,又说道,“我托她替我办一件事情。”
裴玉真抿唇轻笑道:“原来如此。”尽管心中很是好奇,可她还是守着本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吐出。容娘出错了,高阳长公主会替她周旋。而她不一样,阿娘已经薨逝多年,留着公主府已经算是圣人的恩典。那点本来就不多的兄妹情,在斯人离去后,恐怕更是丁点都不剩了。没有人替她周旋,她只能够靠自己。欺她一介孤女,说她不能自立门户的人太多了。
裴玉真不问,长宁却是主动提了。她笑着说道:“你若是想见容娘了,可以去悲田养病坊找她。”
这答案出乎裴玉真的预料。悲田养病坊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官府拨给钱财,可到底落实几分就很难说了。里头的人,生活恐怕不会比乡里的人好。容娘去那边,是做善事吗高阳长公主同意容娘这么做,是想用财帛交好长宁裴玉真心思百转,许久后,才说:“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顿了顿,又看着长宁问道,“我家中有许多无用的器物,能送过去吗”
长宁面上笑意更深了,她道:“自然可以的。”那些嗣王,郡王之女有多种顾忌,总是听父亲之言,看看裴玉真,人家就爽快多了。
三人边说边走,闲逛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分道。长宁拉着长孙微云去寻觅二人空间了,裴玉真则是没了闲逛的心,带着人打道回府去了。
公主府上,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见裴玉真回来,忙迎上去,关切道:“娘子怎这般早就回来了”她是裴玉真的傅母,名杜同玄。在真定长公主薨逝后,府上的一切都是她来料理的。裴玉真很是信任她,将今日遇见的事情尽数说来,末了又道:“送些不用的东西去悲田养病坊吧。”她既然跟长宁公主提了,自不能说话不算数。
杜同玄点头,又寒声道:“裴家的那小子真不是东西!”她可是打听到了,来京的时候裴颛可是携带了万金呐,这么快就败光了,还将主意打到她们小娘子的身上来。昔日公主病重时,提过驸马可另娶之事,但公主是想让人来照应小娘子,而不是说,让他裴绍在尚未除服的时候就立继室啊!这失大礼的事情,本就该除名不用,可惜裴老夫人出面,宁可自己遭几天牢狱之灾,也要将裴绍给摘出去。那会儿巴不得将她们小娘子甩开,现在又巴巴贴上来,真是极度不要脸。
“只送那些旧衣物和器物够吗”裴玉真倒是没在意裴颛了,喃喃自语道。悲田养病坊原先靠得是寺庙里信女信男的捐赠,后来收容的人多了,渐渐吃力了起来。官府拨了十顷悲田,也未必能够支撑。阿娘留给她的田地店铺不少,倒是可以捐赠些出来。想到了这些,她也说出来,等着傅母拿主意。
杜同玄思忖了片刻,说道:“咱们给长宁公主卖个好,总不会有错的。”顿了顿,又叮嘱说,“但不可牵系太深了。”洛阳那边,小皇子平安诞下,可能不能长成是未知数。就算能长成,长宁公主府愿意放弃手中权势吗一不小心便会卷入皇权斗争中,她们府上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