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长宁翻阅着《京报》,几眼后就放了下去。
圣人大病,她又不在长安,知闻楼那边也收敛了几分,刊刻的内容基本不涉及政事,多是些学人的文章。
黄昏时,大风大雪,呼啸声擦过了屋檐,呜呜咽咽宛如野兽咆哮。
屋中烧着炭,可依旧难以抵御那瑟瑟的寒气。
长宁将《京报》一放,搭着眼帘,感慨道:“新年已过,如今是天瑞十四年了。”因为圣人重病,皇太子年幼,那些祭礼由朝官草草完成。驱傩礼倒是照常举行,可年幼的皇太子似乎因此惊着了,病了好些日。在这等情况下,自然就没有举行元日朝会。“去年光景,宛如昨日。”
长孙微云眨了眨眼,也颇为感怀。
长宁转眸,似笑非笑地望着长孙微云,将话题从政事转到了私事上:“你我定情也有一年呢。”在京中还好,可自出京后,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又要思索突厥那边的事情,她们也没什么时间能好好温存。一个拥抱是足够了,可人一旦贪心起来,想要汲取的有更多。她现在回想旧事,总算是明白了长孙微云昔日说的“贪心”是什么意思。
怎么能不贪心呢怎么能不想要多一点呢
长宁一个眼神,长孙微云便明白她心中所想了。她靠向长宁,伸手环抱着她,互相汲取对方的体温。“过了忻州就抵达代州了。”长孙微云轻声说,她们将要在那儿分别。到时候长宁前往马邑——她不敢却控制不住去想那种极坏的可能。她很想继续跟长宁同行,可理智又将那股热切强行压了下去。
“是。”长宁哪会不明白长孙微云的忧虑,她伸手抚了抚长孙微云的面颊,轻声说,“我在那里与你分别,同样,我们也会重新相见。”她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只能赢了。
长安的消息通过驿站传到了长宁的手中,而和亲车队的动静同样飞入了长安。
天瑞帝昏迷的时间多,皇太子年幼不知事,且先前病了一遭,就算是贵妃也不敢抱着他见风。
如此朝堂上的事情都在政事堂的宰臣手中解决了。只不过政事堂也没变成长孙盛的一言堂,杨延走了,可他的派系以及忠于圣人的都在。要将争执声压下非得走到那一步不可。
三月初九,夜。
病重的天瑞帝到底还是撒手人寰,宫中一片大哭声。
皇帝驾崩,停灵于太极宫的太极殿中。
虽然大行皇帝没有遗诏,可圣人已经册立皇太子。在仓皇间,群臣只能够让长孙贵妃抱着年幼的太子在灵前继位。其间倒是有人提了将镇国公主请回的话,可被长孙盛一瞪,他立马噤声不语。就算是天子驾崩,和亲之事依旧是不能耽搁的,甚至一切都要照旧推行下去。
同安也到了天瑞帝灵前嚎哭,可偶尔一抬头时,她的面上并没有多少悲戚,眼中反倒是噙着一抹寒光。她这夜住在了宫中,聊表最后的孝心。小皇帝被宫中们妥帖照顾,寻常人是靠近不得的,可同安不一样。深夜中,一道凄厉的猫叫声传出,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哭嚎。原本就病恹恹的小皇帝当即发了高烧,眼见着就要不好。
“是你放的”长孙贵妃来质问的时候,同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她对上了长孙贵妃的视线,笑得莫名。她问道:“难道只有李齐圣能让您当太后吗”这话中的暗示足够明显,长孙贵妃那股喷涌的怒意顿时偃旗息鼓,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嘲了一句:“真是心狠。”
同安早已经不是盲目听从贵妃话语的人了,她不客气地回敬一声:“跟您学的。”也没管长孙贵妃的脸色,扬长而去。
等消息传到河东的时候,长宁已经抵达朔州,在杨延的护送下准备前往马邑了。
天瑞帝驾崩,小皇帝紧跟着也去了。先帝膝下三位公主在长安,长孙贵妃,关于立嫡还是立长的争议没多久就被长孙盛他们压了下去,以边关未宁,国要长君为由,扶持同安坐上了那个位置。至于她这个真正的嫡长公主,要秉持圣人的遗愿,为突厥与大周交好做牺牲的。
“同安倒是走在了我的前头。”长宁轻呵一声,眉眼间藏着几丝讥讽,她搭着眼帘道,“舅舅,长安有变,突厥那边必定会反悔。以同安的性情,降旨临阵换将也是有可能的。”
“朝中会有人劝阻一二的。”杨延笑了笑,又说,“这边不听话的人已经斩了,你那道空白诏书也有了用处。”
长宁笑道:“在突厥之事结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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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的揣测没有错,突延小可汗在得知长安的变局后压根不准备放弃马邑。他的计划是先迎公主入王帐中,接着再趁大周局势有变南下,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够一举拿下雁门。长宁去马邑的时候,只有杨延这个河东道行军副总管率领了两千兵马相送。突延小可汗没将两千人放在眼中,毕竟马邑内外驻守着他数万突厥骑兵。
在见到了骑在了马上的长宁后,他那双宛如鹰隼般的眼眸中有几分惊异之色,他也没在意马车不马车的,用突厥语喊了几句话。随行的大周使者心惊胆战的不敢翻译,倒是队伍中的突厥使臣不怀好意地调笑。
长宁没在意那些话语,只请突厥人退出马邑。
马邑城中,粮草已经被劫掠一空,军械库被扫荡了数回,几乎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大周大军没在,区区两千人想守住马邑无异于天方夜谭。抱着这样的念头,突延小可汗卖了个好,佯装彬彬有礼地让人马从城中退去。
“公主还不准备动身吗”突延小可汗又问。
长宁嗤笑,将右手抬起。杨延得到了她的讯号立马下令!跟着他们来马邑的可是训练已久的精兵,而且熟知那些新玩意儿的运用。譬如蒺藜火球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突厥骑兵的!隆隆的鼓声一起,在惊天动地的爆裂声中,突厥骑兵措手不及,瞬间人仰马翻!
隔了一段距离的突延小可汗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法术,面色倏地变得难看,朝着前方大哄大叫。
长宁沉着脸看着前方,厮杀声几乎被爆裂声淹没,浓郁的血腥气被呼啸的寒风吹来,随着呼吸一的动作灌入了肺腑中。马邑落入突厥手中一段时间了,守备的力量不足,好在抛石机没有完全地被突厥人拆卸。长宁给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他们立马领了命令,上了城墙。一车车跟着她来的可不是嫁妆,而是藏着许多颇为危险的毒药火球。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突厥讲和。
马邑中形势一变,云州,代州的守军也跟着调动了起来。河东道原本就是杨家势力盘踞的范围,将近年来长孙家落下的棋子一一拔除了,人心自然也就齐整了。等到长安那边得知边境再起战火的时候,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长宁大费周章打突厥是为了什么是要以军功相逼”同安乍一得到消息,整个人笼罩在了惊惧和惶惑中。只要长宁未曾和亲,那她就是先帝亲封的镇国长宁公主,以她的声望来夺取皇位也不是不可能的。近来朝堂上颇为混乱,朝臣们颇为微词,除了她罢黜的,还有自动请辞的,这给她带来的感觉很不好。
长孙太后满脸沉静:“长乐还在长安呢,你慌什么”
同安的心并没有安定多少,在她继位后,民间很多支持长宁的声音,甚至还有提到另外两位公主以及皇室宗亲的。她的威望不足,朝野民间都服她,甚至连外祖都没有更变过去的念头。她继位后将兰陵,长乐都送出去了,晋位长公主让她们自个儿开府。她们真的还在长安吗同安心中起了疑,当即命人去请长乐入宫来,哪知最后得来的是个让她心惊肉跳的消息。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乐失踪了!
一定是长宁在暗中捣鬼!
同安找到了长孙盛商议,最后决定以厚币与贺罗可汗讲和,再调遣朔方军回护长安。
可在朝会上一提,别说是那些本就不是长孙盛派系的,就连郑国公郑混也对此举心生不满。朔方军原本是为了抵御突厥建立的,让他们护卫长安,那西北之地就危险了。贺罗可汗是个阴森狡诈的人,根本就不会守住盟约。他一旦翻脸,那不是让突厥骑兵长驱直入吗!
可同安在长孙盛的支持下一意孤行,坚持要调朔方军驻守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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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军总管唐楷是长孙盛提拔的,可在接到了京中诏旨的时候,他却迟疑了。
“将军是怕朝臣不满吗”手底下的副将不明所以。
唐楷叹了一口气,他说:“蒲州那边来消息了,一旦朔方军出动,直接断了军队的食盐供应。”蒲州刺史宋炎身兼关内盐池使,全盘接手了蒲州的势力。他是长宁公主安插的人。在往常圣人可以将宋炎罢免了,可现在朝中乱象又起,宋炎那边未必肯听令。他要是率领朔方军前往长安,不等突厥那边有变局,军队中直接就哗变了!
长孙令公深恩固然要报,可他不能拿自己身家性命来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