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率

孔子被誉为中国古代历史上最伟大的教育家，其“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教育思想贯穿千古，深入人心。“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这无疑是孔子教育成就的集中体现，折算为百分比，成才率为2.40%。也就是说，在一千名孔门弟子中，贤人（高端人才）就出品二十四名。这个成才率究竟如何？请容我慢慢细细地分析。  读过《论语》的人都知道，孔门弟子并非整齐划一，同样良莠不齐，有的脾气暴躁，有的性格懦弱，有的心口不一，有的言行相违，日上三竿仍有人蒙被呼呼，至于稀泥糊不上墙、朽木不可雕的小伙伴，也并非极个别。

孟子认定“君子有三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便是其中的选项。孔子收徒，门槛很低。只要对方送来束脩，表明求知好学的诚意，他就会欣然接纳，诲人不倦。孔子的包容度很高，即使弟子的成色不够好，他也不会将他们逐出门墙，开除学籍。他的学生中既有贵族子弟、富二代，也有不少草根和苦菜花。子贡家财万贯，孔子待他不薄；原宪蛰居陋巷，颜回箪食瓢饮，他们同样博得了孔子的厚遇和高看。在初始未加甄选的情况下，孔子能从三千名弟子中培养出七十二位贤人，这个成才率堪称奇高。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成才之难，可想而知。世间不缺好苗子，不乏头脑聪明的青少年，为何成才者总是极少数？原因是多方面的。

其一，家长和老师揠苗助长，欲速则不达。神童可谓好苗子中的好苗子，智力发育早，专项表现优，但无论是谁，要将一位神童转化为高端人才，都没有太大的把握。神童多半会遭到捧杀，王安石的《伤仲永》就提供了一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显例。神童很容易被亲人过高的期望值压垮，华容神童之母曾学梅的忏悔就令人深思，发人深省，她的殷切期望最终换来的却是儿子魏永康被中科院勒令退学的通知书。好苗子往往毁在亲人之手（“爱之不当实害之”），健儿往往毁于观众之口（“杀君马者道旁儿”），原因是亲人的期望值太高，观众的喝彩声太响。

其二，不少头脑聪明的青少年尚在成才的路途中，即因为各种缘故被毁掉了。在当代，专以分数论英雄的应试教育毁掉了一批好苗子，破碎、冷漠的家庭毁掉了一批好苗子，不良的习惯毁掉了一批好苗子，交友不慎毁掉了一批好苗子，沉迷于网络游戏毁掉了一批好苗子，形形色色的外界诱惑毁掉了一批好苗子。

其三，大器无法速成，可是整个社会追求快速高效，缺乏等待的耐心，功利主义泡沫越吹越大。十年铸一剑的贤才不受待见，一日造十剑的庸才却是抢手的香饽饽。

其四，真正的人才往往具有坚挺的傲骨和倔强的个性，既不肯与时俯仰，也不愿与人勾兑，敢言常人所不敢言，敢行常人所不敢行，桀骜不驯，惊世骇俗。居于显位和要津的伯乐不多，忌才者、妨才者却不少，他们习惯于将不羁之才视为害群之马，以严酷的手段加以剔除。这就半点也不奇怪了，某些强梁的表现超乎想象，不仅轻视人才，疾视人才，而且封杀、猎杀、扼杀人才，以此树立个人权威，达到阻吓群贤的作用。

其五，唯才是举的激励机制瘫痪，人才的入口太窄，奴才的入口太宽。以人才的质量和数量而论，和平时期远逊于乱世，验之战国、三国和民国，皆丝毫不爽。唐朝初期人才济济，也都是隋末乱世的产物。乱世群雄逐鹿，人才是显著的硬实力，倘若首领不肯重用人才，他们就难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核心利益，因此人才的甄选和擢用都处于极优状态，其间很少阻塞和窒碍。在乱世，一方面，人才能够野蛮生长，另一方面，人才能够脱颖而出。我们很难想象，像诸葛亮那样傲岸不羁的天才，倘若生长于和平时期，如何能够一展抱负，成为杰出的政治家？和平时期，筹码高度集中，既得利益集团霸据大量的优质资源，从马太效应的角度来看，无疑是强者运强的“铁板烧”。久而久之，社会各阶层高度固化，人才的流通渠道如同高血脂病人的心血管，阻塞不畅，奴才的攀附阶梯却如电动升降机，颇有回旋余地，劣币驱逐良币的逆淘汰机制遂占据绝对上风。许多半成品的人才纷纷改弦易辙，为了突破瓶颈，争先恐后地转型。近年来，公务员考试火爆异常，即是一个值得警惕、令人忧虑的现象。

其六，整个社会和时代对于人才的定位出现偏差，改变了青少年的价值取向，使之迷途难返。爱因斯坦从小就喜欢拉小提琴，但他的天赋在彼（科学）不在此（音乐），倘若他生长在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蒙着头径直奔向音乐圣殿，狂走到黑，其物理学天赋很可能连端倪都无从一露。现在的青少年，同质同构的太多了，把本该玩耍、阅读、培养兴趣的时间用于补习功课的太多了，这还是培养人才的节奏吗？

有人说，在民国时期，赴东洋、西洋自费留学和官费留学的青年人成才率极高，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差不多个个学成归来，极少有人滞留海外。目前的统计数据显示，留学生学成之后不肯回国的比率居高不下。成才率究竟是多少？却不得而知。媒体上常有报道，某些留学生出国数年，花费重金，只学到皮毛，徒有留学之名，却无求学之实，这样的海归高不成低不就，连留洋期间的巨额花销都很难回本。这就说明，镀金与成才并不是完全搭调，虚假的光环只能用来自欺欺人。

我们再返回本文的开头，孔门弟子的成才率是2.40%，它是否具有参考价值和标杆意义？我们只需做一道算术题。2016年，全国高校毕业生总数为765万人，7650000x2.40%=183600。这个数据令人欢欣鼓舞，然而且慢，我们的乐观指数必须打三折，甚至打两折才行，如果各个领域的高端人才真能达到这个数目的三分之一、五分之一，大家就应该万分庆幸了。

中国的高等教育产能惊人而质量羞人，其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是既缺少优秀的教育家，又缺乏良好的培养机制，仅靠谋财逐利的产业化压住阵脚，仅靠大跃进式的人海战术撑住场面，虽能长期保持虚假繁荣，却绝非善之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