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一念
善念也好，恶念也罢，无非都是人心中的一粒粒种子；时机，条件一旦成熟，就会结出不同的果实。没有这场安民厂大爆炸，范恩也许还会是那个乖巧的“齐家船行”小伙计，八面玲珑的工头。
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让范恩心中的“恶种”瞬间萌发，起心动念了。
他夺下齐夫人木匣跑到街上，朝远离西直门城楼的方向狂奔。此时的街头是一片混乱，没有人顾及到这个抱着木匣的年轻人，尽管他的慌张，明显与其他人不一样。
范恩心思缜密，跑过了几条胡同后，他慢慢停下了脚步；一是思忖着逃走的方向，再者，他考虑到了僻静处，自己抱着这么一个精致木匣，显然过于扎眼，容易让人起疑。
每条胡同里都穿梭者惊慌失措的人，丢下了不少大筐，小篓，吃的，用的等等各色物件。
范恩低头扫看了一圈，找到一个脏兮兮的铺盖卷儿，顺手捡起来，把木匣塞到里面，扛起铺盖卷这才继续前行。
他想好了，老家白洋淀暂时不能回去；此时他还不知道东家齐务轩已经不在人世了，来船行打工表叔是保人，一旦东家报官找到老家去，他会惹上官司，吃不了兜着走。
范恩听说满清骑兵，一直在京北一带和官军厮杀；这个心机很深的年轻人，也明白“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的道理。他决定选择最混乱的方向，因为战乱，东家也好，官府也好，不大可能到此地界，觅他的踪迹。
西直门方向火光冲天，不少从德胜门外，乡下进城卖菜，磨剪子戗菜刀，剃头匠这些小买卖人，都在慌不择路，出城逃离险境。
范恩背着捡来的铺盖卷，便混杂在这群逃难的人群中。一路向北。
第二天天刚放亮，遇半仙便让老伙计去赁一挂马车，将齐务轩夫妇的尸首，用两床破被窝包裹好，让宽儿找一木棍，系出一块白布，权当灵幡，走在马车前面。
宽儿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言不发，听从遇半仙的安排，默默地走在车前。
跟在马车后的遇半仙，边走，边对躺在马车上的齐务轩夫妇嘀咕着。
“齐老弟，弟妹，别怪罪我。我知道您家里的祖坟在香河老家，不是我不想去送您二位，实在是路上凶险；我这个老瞎子确实无能为力了。”
当年，齐务轩父亲出殡，遇半仙是跟随齐务轩一路，把老爷子送回老家安葬的，所以他才有了这一番话。
昨天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四九城棺材铺的生意出奇的火爆，甚至棺椁都卖得断了货。
遇半仙这几年摆摊“摸骨算命”也多少有点儿积蓄，给恩人齐务轩夫妇办这场寒酸的后事，他已经是倾其所有了。
在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没有把宽儿的父母，拉到无名大坟场，而是在海淀选了一处清净的地方，掩埋了齐务轩夫妇。
立好坟头，培了新土，遇半仙让宽儿给父母磕了三个头；自己面对这两冢新坟，对齐务轩夫妇发誓道：“齐老弟，弟妹，你们放心，我遇瞎子无论如何，都会把公子养育成人。”
随后，他把身上带的几两碎银子，交给老伙计，让他做回家的盘缠。
齐家夫妇的后事办完，遇半仙心中还有一事，要赶回高梁桥齐家院里。昨晚，尽管听宽儿说，伙计范恩抱着木匣不见了；但他觉得孩子在那么混乱的情形下，所言未必靠谱。
更何况，木匣里存有何物，他并不得知。所以，他要和宽儿赶回齐家老屋，找寻一下，他认定齐务轩存下的金条，元宝，关系到宽儿以后的安身立命。
这件事过于私密，尽管他两眼一抹黑，宽儿尚幼，但此事绝不能让旁人插手。
遇半仙让车老板将他爷俩送回高梁桥，停到齐家院门口。
“宽儿，带大爷去后院老屋。”遇半仙对宽儿悄声说。
“老屋都塌了。”
“大爷知道，待会儿咱们爷俩玩儿个游戏好不好？”
“好啊，怎么玩儿？”
宽儿搀扶着遇半仙，来到了破壁残垣的后院老屋，遇半仙告诉宽儿：“你给大爷指着犄角旮旯，我摸到什么，你看看，再告诉大爷是什么东西。”
“嗯，我也陪着大爷一起找。”虽然宽儿不知遇半仙来老屋要寻什么东西，他还是很懂事，跟着遇半仙用手，搬开掉落的砖头瓦块玩儿了起来。
直到太阳沉西，累得满头大汗的遇半仙还是一无所获。
“看来宽儿说得没错。”遇半仙又气又累，自言自语骂道“这个丧良心的杂种，把齐家仅剩的家底抢跑了。图财害命，不可恕啊！”
“大爷，范大哥抢跑的是什么东西？”宽儿自然不解。
“是你父母为了不时之需，存下的金元宝，金条。”遇半仙把手中的棍，狠狠朝地下一杵，说“我要不是个瞎子，寻遍天涯海角，也要逮到这个杂种，生吞活剥了他的皮。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出的事儿！”
“我长大了，我去找他，让范大哥给还回来。”宽儿反过来安慰遇半仙。
“没了这木匣里的金条，宽儿要跟遇大爷我以后受苦喽。”遇半仙把宽儿搂进怀里，摇着脑袋说“你爸太善良，当年我曾留意过这个范恩，年纪虽轻却善于奉承，工于心计，城府极深。不是善辈。”
“你父母看走了眼了！”
“那范大哥是坏人吗？”在宽儿天真的印象里，范恩还是那个成天哄他开心的大哥哥。
“坏出水儿了！”遇半仙说“你父母若知今日，会死不瞑目的！等你大了，你就会明白了。”
大概是听到齐家院里有响动，住在齐务轩隔壁做网具的刘爷，走了进来。看着好端端的四合院成了一片废墟，唏嘘不已。
“遇爷，这孩子可怜见儿的，我那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刘爷对遇半仙说“要是缺什么，我那里要是有，您尽管言声。”
“谢了刘爷。这关口都难。”遇半仙站起身来“我这身子骨还能顶几年，再以后就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