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火照人心
遇半仙和宽儿闲聊的这会儿,范恩已经一溜烟的跑出了德胜门。当天,安民厂几声巨响后,接着就是火烧连营;西直门内外,大胡同套着小胡同,都是成片的平房院落。大杂院里不是堆着劈柴,就是百姓用来引火做饭的干草。
好一点的人家,屋顶还用得起灰瓦,好多穷苦人家,多是茅草盖顶,顶多拣些破砖,碎瓦压在上面。加上木门,木窗,火星一粘,各家各户立马成了火笼。
当火势蔓延到高梁桥“齐家船行”时,几个伙计面面相觑,不知该逃命,还是该去救库房开始燃起来的火。
范恩明白,船行最大的资产全部在仓库里,便号令那几个伙计,找出水桶,大盆,提着,端着水,前去库房灭火。
齐务轩留下的这几个伙计,都是跟齐家有年头的工人,个个忠心耿耿,范恩一招呼,便不顾火头越来越猛,都冲向了库房。
虽然伙计中,范恩年龄最轻,但齐务轩委任他当了工头,平时管船行的大事小情。可真正近到库房跟前,范恩指挥救火的喊声很大,他自己却并没有随工友,冲进库房里赴汤蹈火。
没人见过这么大的火,也没人预料火势会越来越凶猛。当这几个伙计正要去抢搬桐油桶时,几股火舌合拢到了一起,瞬间将更易燃的桐油油桶燎着,范恩亲眼看见,那几个伙计如火人一样,被带着轰轰作响的烈火。眨眼间便吞噬不见了。
范恩愣傻了片刻,便撒开腿朝齐家大院跑来,他想把这个惨状赶紧来报告给齐务轩。他还有个小心思,是想跟东家报功,说:“他尽力了。”
范恩没想到齐家院子看起来,也几乎尽毁。东家齐务轩不在,只有宽儿哭喊着,让他去救后院里的齐夫人。
常人很难理解范恩接下来的举动。他冲进后院老屋时,被火烟熏呛的齐夫人,正抱着拼命找出来的金元宝木匣子,竭力地在四处火光中挣扎。
见到范恩来救她,赶紧伸出一只手过去,希望范恩把她拉出这岌岌可危的老屋,
范恩的一只手刚要伸过去,一眼便瞧见了齐夫人另一只手,死死抱着的木匣,他闪过了一个令齐家以及认识他的人,都无法想象的念头。
因为齐务轩喜欢,信任范恩。曾有一次天色晚了,齐务轩要去金铺兑金条,便叫上了范恩陪着一道去,以防路上不测。
范恩又时常去中院陪宽儿玩耍,这个年轻人有个陋习,喜欢听墙根儿,齐务轩两口子在屋里说得悄悄话,他都会竖着耳朵偷听。
一天有意无意间,听见齐夫人说:“装好匣子了,就麻利儿送后屋里去吧。”
“这就去。”齐务轩应道。
范恩一边装模作样和宽儿嬉笑玩着游戏,一边偷瞄着齐务轩,抱着沉甸甸的木匣往后院走。
当时他虽然不确定,木匣里面装的什么,但大概其猜得出,一定是齐家的细软,宝贝。
老屋火正盛,齐夫人能冒死来拿这个木匣,范恩便知此物非同小可。
范恩邪念顿生,一把夺过齐夫人的木匣,又顺势把她推倒了在地上,便躬身夺门而出。
齐夫人至死也不会明白,她和齐务轩平素待范恩如亲人,为何他会如恶魔一般趁火打劫,见死不救。
怪只怪齐家人,并没有真正认识范恩此人。
范恩老家在白洋淀,靠修补渔船为生;虽说这算是一门手艺,但因为客户都是靠天吃饭的渔民,家里靠这个修船铺子,难以给全家糊口,所以范家日子过得一直很清贫。
打小就一身机灵劲儿的范恩,可能性格随了父亲这个小生意人;见人不笑不开口,有眼力价儿,凡是接触过他的人,没有说出二话来的。
老话说“画虎难画骨,知面难知心。”范恩的内心所思所想,却并不像他的表面,呈现出来的憨厚,可亲。
一张无害清纯的笑脸下,积淀着阴暗,歹毒。且有着与他身世,年龄不相符的,不为人知的报负。
懂事后,他目睹了自己的父亲,辛劳一生,却仍然让这个大家口温饱难继;自己虽然子承父业,但困在这茫茫的白洋淀边,靠修补渔船,与父辈一样终老,范恩心不甘。
村中有一户渔民,本来家境与范家无别,可突然之间购置了一艘大帆船,在渔户中鹤立鸡群,羡煞了村里的男女老少。成了白洋淀一件轰动的事。
范恩认识这户大帆船主的儿子,便好奇地问起他们家,为何一夜暴富,趁有那么大笔银子,买下这么气派的大船。
“还不是我爸去了京城,给一个大户人家买卖做二掌柜。”大帆船主儿子骄傲的说“挣了钱这不就回家来,办置了这艘船。”
“你爸跟的大户是做的什么买卖?这么来钱?”范恩请教道。
“你不知道,京城什么买卖都赚钱。”船主儿子撇着嘴说“只要到了京城,银子都能没了你脚脖子。白花花的银子一抓一大把。”
船主儿子的话,范恩记住了。但两眼一抹黑,又没出过远门,京城在白洋淀的东南西北他都不知。
直到几年后,他还真的就心想事成了。
齐家买卖扩大,需要懂修船的好把式。放出招人的口风后,被范恩家族里一个表叔得知。
“我去京城!”范恩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便义无反顾的离开了白洋淀,来到了西直门外高梁桥边的“齐家船行”。
在“齐家船行”,范恩并不是手艺最好的伙计,来的时间也最晚;但他凭借着那股机灵劲儿,深得齐务轩夫妇喜爱,信任。
前两年,齐务轩升他做了工头,加了薪水,范恩也是感恩戴恩。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晚上,几个伙计逗咳嗽,对范恩说:东家这么待见你,怎么没封你个“船行”掌柜干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范恩做了一段时间工头后,斗米恩,升米仇的恶念便慢慢滋生。
他认为自己在船行任劳任怨,东家只给他,比工友多点儿有限的碎银子工钱,这个所谓的工头,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力奔儿,一碎催而已。
范恩觉得,自己在“齐家船行”不论是功劳还是苦劳,东家早就应该提拔他,当个名副其实的掌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