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相依为命
差不多到了傍晚，伙计才把面目全非的齐务轩尸首背了回来。不得不说，在今日这场大劫难中，这个老伙计能把齐务轩，从横七竖八的死人堆儿里带回家，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安民厂爆炸事发突然，附近的居民，买卖家，过路人群死群伤，砸死，烧死的人不计其数；西直门内外，房前屋后，大街上，胡同里随处可见死伤者。
家中还有幸存的人，知晓自己罹难的是自家亲人，有人去寻觅着收尸；那些无名氏的死者，直到三天后，才被官家用大马车，尸体摞着尸体，在二龙坑统一掩埋了事。
所以老伙计把齐务轩找到，背回家中，的确不枉齐家一直善待这些工人，也绝称得上功德无量一桩。
连惊带吓的宽儿，被遇半仙哄睡着了。遇半仙便和老伙计一道，将齐务轩两口子，并排停在院里仅剩的一间，还存有三面残垣厢房里。
“遇大爷，船行，库房全烧没了。”老伙计对遇半仙说“范恩和另几个伙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怎么办啊？”
“你有什么打算？”
“东家都没了，我也没了饭辙，明天只能回老家，找别的营生了。”
“嗯，世事难料，也只好如此，各奔前程吧。”遇半仙指着齐务轩两口子，说“你走之前，还请你帮我个忙，咱们一道把东家夫妇入土为安，宽儿还小不懂，也做不了这些事。”
“成，尽这份心是应该的。也算我为东家做最后一件事吧。”老伙计点了点头。
遇半仙本想让老伙计和他一起回偏房凑合一宿，老伙计摆了摆手：“我就在这儿屋外找个垫头，眯一觉得了。野猫，野狗乱窜，别在祸祸了东家和夫人。”
“有你这么一个好伙计，齐老弟可以放心走了。”遇半仙不住地点头。
遇半仙回到自己的偏房时，宽儿已经醒了。蜷缩在炕角，背对着窗外。
入了夜，从空旷的外面传出阵阵入耳的凄厉哭声，瘆人，肃杀。
遇半仙进到屋后，摸搜出半只蜡烛，点上；笑着说：“宽儿，有了光亮就好多了吧？大爷我可从来用不上这个。”
“大爷，我爸回来了吗？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宽儿怯生生地问道。
“过来孩子。”遇半仙坐到炕沿上，搂着宽儿说“你知不知道今儿发生了什么事儿？”
“着火了。”宽儿奶声奶气的说。
“没错。我瞧不见，可我听得到。”遇半仙说“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让咱爷俩赶上了。还有你爸妈，还有很多很多人。在劫难逃啊！”
遇半仙这些话，宽儿似懂非懂，只是静静地听着。
“宽儿懂事，大爷要告诉你，你爸妈不在了。”遇半仙说“船行也只剩下一个老伙计，以后你就跟着遇大爷吧。”
这句话宽儿听懂了，扑在遇半仙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别哭了孩子。明天咱爷俩还得送你爸妈一程。”遇半仙说“你爸妈可不想看到宽儿这个样子，他们希望你像个男子汉一样，顶起齐家的门头来。”
遇半仙当日之所以躲过一劫，还得说得益于他的一个习惯。每天吃过早饭，遇半仙便会进了西直门，将自己的“相摊”支上；傍中午时分，再回到偏房住处，垫补一口吃的，睡一个午觉。
夏伏天，少有人大下午的跑到路边算命，起卦，只有太阳下了山，才渐渐生意多了起来。所以，每到这个季节，遇半仙都会午睡上个把个时辰。
这天午时剧烈的几声爆炸，把遇半仙惊醒，房顶掉落的瓦块，烈火炙烤的气味，让他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
遇半仙首先想到了齐家，拄着棍儿，便朝齐家四合院小跑过来。平常没几步远的路，因为震塌的瓦砾，掉落的树杈，让遇半仙举步维艰。
突如其来的大火，惊恐万状，被吓蒙了的路人，像无头苍蝇似的不顾一切狂奔，有的奔回家救人，抢家中的细软；有的只顾远离火场，夺命而逃。
遇半仙被疯了一样来往的人流，撞到了不下三五回；但他还是紧握着手棍儿，艰难的连滚带爬来到了齐家。
熟悉的院门没了，炙烤的高温直扑向他脸颊，遇半仙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得到，齐家的中院，后院都在噼噼啪啪猛烈地燃烧着。
也恰在这时，遇半仙听到了宽儿喊“妈妈”的惨叫声。
他便赶紧叫着宽儿，抱住他，因为遇半仙知道，此时再进到后院屋里，宽儿是自投火海，他一个瞎子，根本也救不了这个恩人唯一的血脉。
刚才，他跟宽儿毫不隐晦的说得那番话，遇半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这个人心惶惶，大难临头时，对心智尚未成熟的宽儿来讲，必须要让他马上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认知：就是他的家，已经家破人亡，过去的生活不复存在了。
唯有这样，宽儿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长大成人。
当然，以遇半仙对齐家的熟悉，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尽管齐家的院落毁之一炬，可齐务轩早前听了他的话，存下一些金条，元宝，应该还留存在屋里的某一个角落里。
他想，等办完齐务轩夫妇俩的后事后，让宽儿慢慢找寻。如果找到了，他会帮着宽儿至少先把院落，房屋修缮好，让他有个栖身之所，以后的日子再从长计议。
宽儿毕竟是孩子，边抹着眼泪，边朝遇半仙喊“我饿了。”
遇半仙从炕下一个碗里找出了中午吃剩的半拉烧饼，用嘴吹了吹浮土，递给宽儿。
“明儿早起，大爷去给你买油饼。”遇半仙说“吃了吧，饿着肚子睡不着觉。”
“我妈中午给我烙的馅饼，还剩着呢。”宽儿说“我还说留给范恩大哥吃，可他不理我，也没把妈妈救出来。”
“你见到范恩了？什么时候的事儿？”遇半仙听老伙计说，船行的伙计都不见了，没想到宽儿提起了见过范恩。
“就是着火了，妈妈让我去影壁那儿躲着，她跑进了后屋里。”宽儿咬了一口干烧饼，说“后来，范恩大哥跑进来，我让他去救妈妈，他拿了个东西出来了，没管我，也没管妈妈。”
“你看见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吗？”遇半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