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木盒
40:木盒
乔行砚再回头看裴归渡时,那人已然收起了手中的剑,二话不说便转过身要往回走。
乔行砚看了心里难受,饶是再想质问对方为何监视自己,此刻也变得没了底气,只出言喊住对方,急道:“裴敬淮!”
裴归渡闻言停下脚步,却也没有回头,只安静等着,仿佛在等对方主动解释。
但乔行砚停了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低头看一眼脚下的弓箭,又看向在打斗中掉落在沙地上的药瓶。
乔行砚蹲下捡起那药瓶,便不再起身了,只蜷成一团,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他也不看对方,也不说一句话,直愣愣地看着那药瓶,像是无颜面对,又像是在闹脾气,总之就是不肯主动说上一句好听的话。
裴归渡等得久了,以为对方真的出了什么事,便回身看对方,结果视线往下移,瞧见的便是这副景象。
裴归渡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安排人在对方身边看着,可并非监视的意思,只是担心他又遇到马受惊那种意外而已。今日会跟着他出来,也只是听闻他身子不舒服,恐染风寒,便借午间躲着军中的人溜了出来,连骑服后的箭筒都未来得及取下,谁曾想竟会是这副局面?
裴归渡看着面前一团不说话,寒风吹过,林间簌簌作响,他清楚地瞧见对方打了个寒颤,随即又缩得紧了些。
简直夭寿了。
裴归渡轻叹一口气,往前走一步又停下,沉声道:“这是做什么?抢箭踹我的时候那么有力,现下人死了却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临舟,我是傻子么?偏要被你耍得团团转?”
乔行砚不语,只勉强擡眼看他一眼。
这一眼将裴归渡半条命都吓没了,他见状立马冲向对方,扔下手中的剑滑跪至对方跟前,随后那人便如脱骨了一般躺在他怀中。
“嘴唇怎么这么白,脸也这般憔悴。”裴归渡右膝曲着撑住乔行砚的背,一手揽着对方的后颈,一手握住对方的手,急道,“手也这么凉!”
乔行砚握着药瓶的手被对方攥着,此刻虽不至无力晕倒,却也不想从对方怀中离开,只借机讨饶求好,柔声道:“穹奚山风太大,吹得我难受。”
裴归渡轻叹一口气,心道方才射箭打斗时可完全看不出来,那踹在他腰上的一脚现下都还犯疼。
裴归渡道:“虽是午间休沐,却也有许多士兵驻守,回不了营帐。”
乔行砚往对方怀里钻,也不管地上多脏,将他的青衣染得发黑,只又道:“可我有些冷,心也跳得慌乱,喘不过气来。”
裴归渡闻言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接过对方手中的药瓶,急道:“这是什么?”
乔行砚瞥一眼,心跳得快,说话却慢了起来,只一字一顿道:“治心疾的药。”
裴归渡指尖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他本以为乔氏小公子因心疾在府中避客修养多年只是乔怀衷为了让幼子避世的一个借口,毕竟无论他怎么查都查不出对方这病的具体情况,却不曾想竟真有此事,他从未听对方正经提过。
裴归渡环视一圈,见马匹上挂着一水壶,当即便将对方安置好,起身去拿水壶。
他将水壶拧开,见里面还有水,便又就着手中的药瓶,拔开塞子后倒出一粒,用指腹捏着后喂进对方嘴里,又急忙送水进去。
乔行砚被伺候着吃了药,虽没有立马好,但好在将呼吸平复过来了。
裴归渡面色沉重地看着面前之人,药瓶盖上收进自己怀中,随后将人打横抱起,衣袂垂落在两侧,对方单手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却只是失力垂着。
他将乔行砚放至亭中的石凳上,随即自己也坐下,看一眼对方,又看向别处,什么话也没说。这般沉默许久,对方还是不说话,他便再次妥协看向对方,这次却见对方正在瞧着自己,好似已然瞧了许久一般。
裴归渡不知究竟该如何了,怪罪也好,安抚也罢,他早就该料到的,无非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没来得及调节好情绪,分析好利弊,这才觉着心中不顺。
可他难道不该生气么?
“别这么看着我。”裴归渡冷言道,“小公子独来独往,说什么便是什么,杀谁与我无关,凡事图你乐意,今日是我险些坏了小公子的好事,往后随心即可,定不干涉。毕竟我行我素惯了,谁也管不着,更无权管。”
乔行砚仍觉着心跳得比往常快些,大抵真的受了风寒,引起了旧疾,此刻听着对方的声音也是一边进一边出,全然集中不了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气若游丝道:“蔺桁是太子的贴身侍卫,太子每月都会前往万相楼收敛金银。万相楼作为京都城最大的赌坊,皇子不可能直接接触其中,甚至收敛不义之财,其间必有朝廷中人指引。”
裴归渡闻言一怔,一时之间不知该去管对方沙哑的嗓音还是去谈正事,但对方实在执拗,没有要扯开话题的意思,他便只能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道:“这些都是三殿下告诉你的?”
乔行砚缓缓摇头,捏了捏嗓子,道:“三殿下只提到了太子的贴身侍卫,其他的都是我派文修回京查出来的,就连名字也是才知道。”
裴归渡信了,又道:“三殿下为何要你杀他?你又为何要答应?”
“蔺桁曾杀了三殿下的一位书童,此书童名唤李呈,乃京都城中的一名乐工,科考落榜后凭琴艺入醉君阁谋生。某日正巧遇见三殿下在此赏乐,便被召入宫中作为书童。”乔行砚解释道,“此事他并未广而告之,是以皇帝此前并不知情,是太子在背后设计泄露,皇帝才命太子处理此事。”
“是以他就命蔺桁杀了那书童?”裴归渡道。
“是。”乔行砚道,“我不知晓三殿下与那书童是何关系,亦不想知晓太子为何偏要那书童死。可太子先前能借此事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往后便能以此法对付你,对付裴氏,亦或是安平郡王。”
裴归渡微微蹙眉,恍然道:“你怀疑是太子在皇帝面前称我与乔氏过分往来?”
乔行砚沉默片刻,道:“不能确定。但不论是与否,就单他有能力收敛万相楼金银这一事来看,太子在宫外定有眼睛时刻盯着。”
裴归渡理解对方的意,却仍是不想他冒险,只道:“蔺桁自小便跟着太子,是太子身边的亲信,若他失踪了,太子只会更加警惕,轻则打草惊蛇,重则将此事闹到皇帝面前,届时彻查起来,根本逃不了。”
乔行砚虚弱地眨了眨眼,扯着嗓子道:“他不会。”
裴归渡微微偏头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乔行砚道:“正是因为蔺桁自小便跟着他,所以知道他背地里干的所有事情。倘若蔺桁失踪一事传到他耳朵里,他只会背后偷偷打探消息,绝不会将此事闹到皇帝面前。若将人逼急了,谁敢保证蔺桁不会将他们的事情告知于众人?他没那个胆子去赌。”
“即便不将此事上报皇帝,你以为就能安然躲过太子的人?”裴归渡沉声道,“他若想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三殿下无权无势,不得皇帝喜爱,你就那般信任他,认为他一定会出手保你?”
乔行砚神色黯淡,目光因生病的缘故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他看着对方,许久未言,直至将思绪重新拉回来,才开口道:“想杀蔺桁其实并不难,落单的机会数不胜数,三殿下自己安排人便能办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斗不过太子,至少目前的他斗不过。”裴归渡道,“太子心高气傲,生母是当今皇后,师傅是当朝国师,自己又得皇帝喜爱。若换做旁人,诸如安平郡王底下的人对蔺桁下手,他兴许会有所顾忌,担心被抓住把柄,可三殿下不同,太子本就将对他的厌恶欺压摆在明面上,更别提自己的人若是死在他手中。想必太子气急之下只会将此事捅到皇帝面前,届时无论真假,只要太子一口咬定,三殿下就永远只能处于下风。”
皇帝偏心多疑,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否则安平郡王也不会子凭母贵,成为第一个被封郡王的皇子。
“临舟,这是悖论。”裴归渡正色道,“太子若查出来,便能知晓你与三殿下有往来,事情就又回到了三殿下派人杀蔺桁这一事上来,届时你与杀手并无区别。太子不会因为你是礼部尚书之子便心怀顾忌,亦不会轻易相信三殿下能借此威胁到他。”
乔行砚轻笑一声,泛白的嘴角微微上扬,道:“敬淮,暗处之人未必都是无能之辈,有时候藏拙才是最能迷惑敌人心智的法子,你又怎知三殿下手中不会握着太子的把柄?怎知他不会将刀刃抵至太子颈下?”
裴归渡一怔,半信半疑道:“你指的是万相楼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