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事发
华北军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陆陆续续都到了,各家太太小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时兴的胭脂首饰,黑压压围着许多人,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凑了几桌麻将,打完八圈正巧开席,几桌麻将都推了,一行人到了宴会厅,男宾女宾分席而坐。双园的厨师都是昌平城里手艺最好的几个,又从帅府调了几个人过来,菜样精致丰富,味道鲜美。
戏台子已经搭好,请的依旧是最有名的崔家班,台上的花旦朱唇轻启,咿咿呀呀地念着唱词,素筠没心思听,眼睛一直望着墙上的西洋钟,已经九点多钟了。姚师长的夫人坐在旁边,对她说:“这小生扮上看上去倒是气宇轩昂,崔家班我们常请,有名的生角我都知道,这个倒有些眼生,夫人可见过?”素筠心里焦急万分,见她相问,敷衍了一句:“我也是头一次见。”姚夫人笑了笑,坐直了眼望着戏台,认真看戏了。
台上唱的正是《西施》,不知是谁点的戏,只听那花旦唱着:“腹中心事向谁论?青山绿水看不尽,想起了国仇珠泪淋。我主吴邦被囚困,含羞忍辱到如今。满朝冠盖全无用,倒叫我红颜舍命行。眼望吴城心神不定,此一去拼生死扭转乾坤。”
素筠听得呆了,鼓点咚锵咚锵地响着,她的心也跳得极快,终于,她起了身,走到柏聿铖身边,附耳轻声说:“我有些累了,去楼上躺一会。”他们在楼上本就有一间休息室,常年都有人打扫,他看了看表快十点钟了,柏夫人休息的早,往年最多十一点钟也就散场了,便让下人陪她上去。
素筠转身离去,柏聿铖看着她的裙摆消失在转角处,冲张一铭招了招手。
寒风凛冽,吹在人脸上刀割一般,素筠顾不得别的,一路小跑,出了角门,穿过一片林子,四周漆黑一片,她提着灯看着路,只有这一点亮光照着。她只顾着脚下,往前走忽然有一片亮光,前面有一个木房子,她快步走了过去。
红梅如海,那大片大片的红色突然就映入眼帘,往前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光洁的湖面,结着厚厚的冰。她只顾着走路,并没有注意到这是何处,那些往事突然就涌了上来。月华如水,园子四处却都是亮亮的,一树一木的轮廓都是清晰分明的。四周都没有电灯,只有头顶的月亮发出淡淡的光,却把四处都照得亮亮的,朦朦胧胧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柔和。
他将她揽在怀中,那般柔和的声音对她说:“明年元宵节我们还来这里。”
他在前面拉着她,他们恍若在冰上起舞,月光如银而泻,照得整个冰面仿佛一面大大的镜子,低下头仿佛就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她在后面缓缓张开自己的胳膊,像蝴蝶展翅一般。
明年元宵节……她心里一恸,那承诺恍如隔世,她此时此刻故地重游,竟是为了等另外的人。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步伐急促,她来不及多想,抽回了思绪,转身一看,正是陈旭之带着傅怀毅赶了过来。两人都面带焦虑,神色紧张,素筠从那木房子柴垛下面取了一个包裹出来,将戏服递给傅怀毅,他并不言语,接过来立时就换上。素筠又拿出脂粉来替他装扮,语速稍快说:“一会你去崔家班找一个叫柳相生的,他带着你跟着戏班子出去,到了地方,自有人接应,晚上十二点一刻的火车,通行证行李都准备好了,他们在火车站等你,你只管上车就好,去了俄国,不用再回来了。”
傅怀毅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傅怀毅静静看着她,说:“他不会放过你,你跟我一起走。”
素筠一颗心怦怦直跳,替他打着胭脂,不吭声,傅怀毅抓住她的手说:“你不走我也不走了。”
陈旭之听了怒极,走上前一把甩开傅怀毅的手,低声喝道:“到这一步了你说这种话!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傅怀毅冷哼一声:“你觉得这计划真天衣无缝?难道他就这样让你们放我跑了?你这时候跑来拿着他的手令轻轻松松就带我出来,一路上畅通无阻,我反而怀疑,这本就是一个局。”
素筠手中一滞,又替他涂上口脂,拿出头带勒在他头上,又将贴片细细贴好,戴上线帘和网子,定了妆,看了看他,说:“我跟着戏班的师傅学了几日,只学了一个大概,神似就好,天黑了不走近也看不出来什么,你这样子也差不多了。”
陈旭之低声催促:“快走吧。”
素筠对着傅怀毅说:“我带你出去。”拉了拉他,他却纹丝不动,只是看着前面,嘴角微抿。陈旭之沉声说:“有人来了。”素筠只听到风簌簌吹动的声音,忽然几十名侍卫拿着长枪,簇拥着一人而至,为首的正是柏聿铖,原来不是风声,而是衣服摩擦的声音。
素筠怔怔望着他,她本来一直很紧张,到了这时候,她忽然不紧张了,她只是整个人都麻木了,他远远地站着那,帽沿遮住半个额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很陌生,今时今日,两年夫妻,她从来没有这样觉得他陌生过,仿佛从未相识一般。
只听他冷冷开口:“去哪里啊?”
侍卫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端起枪指着他们,看着那黒幽幽的枪口,素筠心里越来越凉,柏聿铖缓缓走近,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三米开外,看了他们许久,冷笑一声,忽然扶手拍掌,说道:“真是妙计,或许你画成这个样子,真能逃脱也不一定。”他摇了摇头又说:“可惜啊可惜,你气数尽了,我本想留你一命,奈何你非要找死,这可怨不得我。”
素筠神色大变,脱口而出:“绍铮!”
他并不看她,眼睛看着陈旭之冷冷说:“陆军司长的位置你不用坐了,我替你另外找一份差事。”
素筠听了这话,浑身的力气仿佛要被抽尽,她终于撑不住,恳求说:“是我的错,都是我逼他干的,你有气对着我一个人来,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是我要救他,和其他人都无关。”
柏聿铖轻轻笑了起来,他眼睛里都是凌厉狠绝,这抹笑显得诡异至极,他说:“我只是发现我这位司长,做起其他事更是得心应手,恐怕去其他地方更适合他。”他上前两步,说:“陈旭之,陈司长,我真是感谢你,立下如此奇功,软禁以后我本来不知道该找什么由头处理傅怀毅,内阁那边又有人保他,我真是左右为难,现在好了,一切真是顺理成章。你父亲在军里效力多年,我甚是倚重,自然是该好好想想,给你找个好去处,也不枉你辛苦一场为我谋划。”
陈旭之抿着嘴一言不发,他自回国以后,一直在父亲麾下做事,很少见到这位少帅,和苏曼容成婚以后,调至陆军部,这才和柏聿铖联系多了起来。他平时只觉得这位少帅年纪轻轻,御下虽严,却并不狠辣,此时此刻,他竟完全看不透面前此人,他做了这样的事,早都想过这样的后果,虽然事发却不害怕,但柏聿铖这番话一出,他竟开始后怕,原来一开始,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监视。他这样一想,后背都开始发冷,寒风里站着人都微微发抖。
素筠茫然看着他,原来如比,竟是如此,他一直看着自己像个小丑一样,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顾忌的了,狠心说:“你不能杀他,要是能杀不是早就杀了,何必软禁至今。”
他看向别处,轻描淡写说:“谁说今天死的是傅怀毅了?死的不过是崔家班一个迷路闯入禁地的戏子。”
素筠浑身发抖看着他,傅怀毅一直沉默,此时终于笑了笑,他淡淡开口:“我可以死,也可以发电报至内阁,说此事与你无关。”
“条件?”
傅怀毅指了指素筠,说:“放她走。”
柏聿铖勃然大怒,掏出枪扣动扳机,朝着傅怀毅左腿就是一枪,鲜血顿时流了下来,傅怀毅吃痛倒了下来,素筠面色如纸,怔怔看着傅怀毅,她很想去看看他的伤口,只是双腿像被钉在地上一般,完全动不了。
柏聿铖脸色阴沉,狠狠看着他,怒道:“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吗?电报我早就替你拟好了,明日一早就会发出去,元宵佳夜,出逃俄国,不是你们的计划吗?”
说完使了一个眼色,就有几个人上前,将素筠和陈旭之拖走,他后退几步,做了一个手势,侍卫们上前围住了傅怀毅,枪声不绝于耳,像放炮一般,这样的节气里,听到枪声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还以为是谁家在放炮仗。素筠被侍卫们拉住,动弹不得,她想出声去喊,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只有一个念头,是她害死了他。侍卫们散开,躺在血泊的人就露了出来,戏服上十几个破洞,汨汨流着血,恐怖极了,他眼睛依旧睁着,望着她的方向,地上早就是一地的血,只是天色黑,血流在地上也看不清。
他穿着戏服,又是戏子装扮,也好,他这样高傲的人,也不想那样狼狈死去,就这样顶着另一张脸悄然死去,也算是最后一点脸面……
素筠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早就伤心欲绝,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两个侍卫马上扶住她,她软绵绵的靠在那里,侍卫面面相觑,看向柏聿铖,他却眼神冰冷望着她,并不上前一步。
良久,才听到他说:“带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