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大年
柏聿铖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他一进门，吴妈就迎上来，朝楼上努努嘴，说：“夫人下午回来就在楼上躺着，晚饭也没有吃。”
柏聿铖本来神色疲倦，听吴妈这么一说，怕她饿着肚子伤了胃，就吩咐吴妈让厨房做两碗面条来，快步上了楼。卧室里没有亮灯，他借着月色走进去一瞧，素筠背对着躺在床上，床很软，她整个人陷进去一般，好小一只。
他没有开灯，轻手轻脚走过去，脱下外套和鞋子，上了床，怕自己一身寒气过给了她，只在被子上躺着。胳膊伸过去虚虚揽在她的腰间，怀里的人身子一僵，他才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就问：“没睡着我进来怎么也不出声。”
她本想装睡，但他已经开口问了，她只好说：“太冷了，懒得动。”
她声音有一丝异样，他看不清她的脸，伸手去拉台灯的灯绳，房间一下子有了亮光，他不由分说将她的身子掰过来。她在黑暗里待久了，猛的有了亮光，不由得皱起眉头，本能地闭上眼睛。
他细细看了她许久，才说：“哪里不舒服吗？”
她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坐了起来，轻声说：“没有。”
他这才注意到她和衣躺着，叹了叹气说：“身子才好了一点，又这样不注意，吴妈说你晚饭也没吃，我让他们做了两碗面条，起来陪我吃一点吧。”
素筠怕他看出什么来，强打起精神，问他：“你也没吃吗？”
他笑了笑说：“有点事耽搁了，也没觉得饿，这会倒觉得腹中空空。”
外面有人在喊“少帅，夫人，面条好煮了。”柏聿铖高声答道：“进来。”起居室的灯亮了起来，听到叮叮当当摆碗筷的声音，素筠只好站起来，随意理了理头发，同他一起出去。
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配了几样小菜，素筠没有胃口，只吃了两口面便放了筷子，他倒是真饿了，食欲大好，将一碗面全部吃完了。
素筠幽幽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怔忡，他一早就往双园打过电话，他只当她是为了大姐有孕一事黯自神伤，就随意说着一些趣事给她听，她只是微微笑着，最后她不经意问他：“今年元宵请哪个戏班呢？”
柏聿铖不防她突然问起这个，一时噎住，说：“这些事都是大姐在操心，还不是和往年一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素筠笑了笑说：“突然就想到了，也是无事，瞎想。”
柏聿铖凝望着她，总觉得她的笑意里面透着无限悲凉，不由得心疼道：“你若是实在闷得慌，不如今年元宵节上上下下的事你多帮衬点，大姐身子不便，也不能劳累了。”
素筠若有所思般，低着头望着那地毯，为着他们新婚才换的，上面是如意团纹的图案，取自花好月圆之意，良久，她缓缓抬起头，说：“也好，只是我什么都不懂，有什么不对的你提醒着我点。”
柏聿铖舒了口气，说：“那是自然。”
她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手肘撑在扶手上，托着腮，手指纤纤，鬓发也松松散散，虽然未施粉黛，但别有一番妩媚风流。他心里一动，眼神灼热望着她，说：“我让他们来放水，我们一起洗澡。”
素筠听了这话，登时耳朵都红了，站起来就要走，他起身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害羞什么，又不是没有一起洗过。”
素筠心事重重，正在别扭，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他还以为她怕羞，紧紧拉住她不放，摇了铃让人上来伺候。
不大一会就有人上来，看他们蜜里调油的样子，低着头进了浴室放了热水，又收拾了茶几上的碗筷，掩了门出去了。
这一洗两个钟头就过去了，两个人躺着床上，他仿佛累极，很快就睡着了，素筠听他呼吸沉稳，喊了几声“绍铮”，他没有睁眼，于是蹑手蹑脚下了床。在他的军服兜里细细摸索着，终于找到一枚印章，悄悄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印有“华北陆军司令部专用”字样的信纸。
她借着月华，对着印章哈了口气，用力印在那信纸上，将信纸折好放在抽屉木匣夹层中，小心翼翼关上抽屉，又把印章放了回去。
这一番操作下来，她已经完全没了困意，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冬日里万物寂静，没有鸟鸣虫声，这里只有帅府一座房子，自然也没有车子声，今日好似连北风都小了点，隔着窗户，什么都听不到，整个世界异常安静。
“素筠。”
她猛然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四下安静，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如鼓声，她缓缓转过身去，看见他依旧睡着，姿势都没有变化，均匀的呼吸声都能听到。她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她不常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有些后怕，背心都有些凉意。站了一会，她才慢慢上到床上去。一躺下，他身子马上靠了过来，一条胳膊横过来将她搂住，依旧睡的很实，她不敢动弹，只好这样由他搂着，紧张之间，竟慢慢睡着了。
一到年关，自然是忙的不可开交，四处人情往来，关系走动，都必不可少。素筠如今又是少帅夫人，自然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年节下各府都下了帖子，又不好去了这家不去那家，只好家家都去，真是忙的脚不沾地。柏聿铖见了不由得笑她比自己还忙。
前日冯师长的太太请了看戏，今日又去姚师长府上打牌，柏聿铖说：“你实在不愿意去，找个由头推了就行，何必这么累。”素筠瞪了他一眼，说：“哪有那么容易。”又让人拿了大衣帽子来，坐着车子出去了。
好容易大年过完，到了十五那日，素筠更是大清早就来了双园。席面、迎宾、戏班、各样点心、人事等等早早就安排妥当了，何况每年元宵都在双园设宴，下人们早就轻车熟路，也不用特意打点什么。素筠第一次安排这筵席，心里不敢打马虎，自去各处查看一番，这才放了心，走到小露台坐着休息片刻。
这露台在一楼的长廊尽头的拐角处，四面都是长长的落地窗，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白色的纱帘静静垂在地上。外面是两棵硕大的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有一种荒败之感。
素筠默默看着外面，她紧紧抓着手里的手袋，心里五味杂陈，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害怕，未知的恐惧席卷着她。她用力维持的假象即将被撕开，这些日子，她一直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这一天到来，她才明白，她所谓的勇气根本不堪一击。
外面有皮鞋踏地的声音传来，她知道是他来了，调整了情绪，只装作累极的样子闭上眼。他渐渐走近，走到她的面前，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颊，素筠睁开眼，迷迷糊糊地仰起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柏聿铖微微一笑：“我四处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偷懒。”
她嗔怪道：“谁偷懒了，我不过是起得太早，眯一会罢了。”
他拉过一张椅子，随意坐下，说：“瞧你，何必把自己累成这样，许多事吩咐下人去做不就行了。”
“我这不是怕出岔子，自己盯着点比较好。”
他不以为然：“就是有什么岔子谁敢说你。”
素筠扑哧笑了出来：“那倒是，你这样的性子，谁敢说我的不是？”
他扬了扬眉，这话听着十分受用，心情也愉悦起来，坐了一会，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传了过来，素筠心想谁来的这样早，少不得要出去看看。
柏聿铖起身，伸出一只手来，对她说：“走啦，夫人，客人都来了，主人家可不能躲懒了。”
素筠笑了笑，将手放上去，他轻轻一握，拉着她起来，走了几步，素筠轻声唤他：“绍铮。”
他“嗯”了一声，立住脚转身问道：“怎么了？”
她抬起来，直直望着他，他的眉毛漆黑如墨，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他好似在等着她开口，神色平静，她贪恋般望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印在心上。她嫣然一笑，说：“没什么，忽然想叫你一声。”
他定定看着她，眼底情愫不明，幽幽开口：“你没有什么同我说的吗？”
她突然有些心慌，面上仍旧自持冷静，对他笑了笑说：“快点走吧，外面不晓得谁来了。”
他背着光，整个人笼罩在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愣了很久，隔了好一会，才幽幽叹了口气，叹息微不可闻，他缓缓开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