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荷花

昌平的夏天来得很早，初夏时节泛着热热的褥气，却没有似火流星般骄阳，郊外别墅旁的合欢树，亭亭如盖，团团的花朵像一把把小扇子密密匝匝压在枝头，细长的花丝曳曳因风动，脉脉抽丹，纤纤铺翠。

柏夫人在这时候最爱在黄昏时候在湖边散步，天气正好，没有下雨，苏曼容轻轻挽着柏夫人的胳膊，缓缓走着，徐徐的风吹在着像丝绸一样划过脸庞，格外舒服。

两个人都没有穿皮鞋，绣着花的软缎布鞋走在地上绵软无声，四周都是静静的，只有树叶轻微的沙沙声。柏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是微不可闻的，只是这样静，倒显得声音很大，她没有转头，只是看着前方，轻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非要搬过来，别人都往他身边凑，你倒把这样的机会白白浪费了，老二要是有了别的心思，我看你怎么办。”

苏曼容心里一酸，她搬走这些日子，柏聿铖没有来看过她一次，他甚至一个电话也没有，她早就灰心了，“二哥心里没有我，就是离得再近也是远的。”

柏夫人轻轻拉过她的手，道：“又说这样的傻话，他要是心里没有你，原来又对你那样好，我们都看在眼里，难道还有假，就是你老离着那么远，不远也变远了。”

苏曼容轻轻摇头：“梅姨不用骗我，我心里知道，不然二哥怎么一直都不来。”

柏夫人笑了笑：“老二手里那么多事，你不是不知道，哪里会有时间常常过来，他不能来你还不能去啊。”

苏曼容有些为难，她想起了那个女子，她既已经答应做柏聿铖的秘书，也许就在帅府也是有的，不由敛眉道：“就不知道二哥会不会嫌我。”

柏夫人立住脚，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道：“他要是嫌你，你就回来告诉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苏曼容扑哧一笑，侧过头靠在柏夫人怀里，道：“还是梅姨对我好。”

柏夫人笑道：“这就对了，前几天余太太过来，给了我两张戏票，你们年轻人喜欢这些热闹，你拿着明天就去府里找老二去，他肯定高兴。”

苏曼容点了点头，汉良生唱的《玉莲盟》是她最喜欢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她知道他是不喜欢听戏的，从前府里唱大戏他都会偷跑出去，也许这次他会看在她的面子陪着她去。

素筠好几天没见着柏聿铖了，周边几个地方都是大旱，好长时间没下雨，闹了饥荒，他亲自下去巡视，设了粥棚去救济，已经去了好几日，素筠也放了几天大假。

这日，张一铭却过来接她，她就猜着是他回来了。素筠先去了书房，文件已经摆好，她坐下来刚写了几笔，果然就听见他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一抬头，就见他玉树临风般站在门口，脸上风尘仆仆，眉眼里却有笑意，直直望着她。

素筠站起身嫣然笑道：“这几日可是辛苦了，少帅可去休息过了？”

柏聿铖人虽在外边，心里却念着她，一早回来只躺在榻上眯了一会，就叫张一铭去接了她来，一进门就见她低头写着什么，她头垂的很低，只能看到弯眉如月，看不清她的表情，他没舍得打搅她，她却早早已知道他来了，柏聿铖笑着说：“外面弄了几缸荷花，天气这样热，别闷在屋子里了，出去赏赏花也让人精神些。”

素筠听了就收了笔，跟着他出去。还没到正午，日头不是很毒，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穿过去，后面是一个大院子，疏疏朗朗种着几棵桃树，花期已过，葳蕤茂盛的枝叶压在枝头，树木葱郁却是根短树低遮不住阳光。

柏聿铖走在前面，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给她指了指前面的黑瓷水缸，笑道：“开得已经算好了，却还是不如太液池里的，你去看看。”

素筠方才一心看着桃树，却没留意前面的水缸，现在顺着他指的望过去，原来足足有十来个大瓷缸，里面拢着几株荷花，两个人走近了细看，浅白粉红似落霞映雪，还有几株是千瓣莲，层层谢薄，碧叶托着红蕊，静静绽放，像是娇羞的少女，亭亭而立。

素筠心中欢喜，不禁微笑道：“太液池里荷花虽开的好，却是挨着挤着，一朵连着一朵，不如养在缸里清净。”

柏聿铖看向她，雪青宝相花暗纹的短旗袍显得她身姿娉婷，袅袅娜娜似一枝杏花，纯净温柔并不亚于面前盛开的荷花，他微微出神，不禁温言道：“你喜欢就好，一早让他们搬过来还怕你会不喜欢，你要是高兴，我让他们搬到前院去，坐到书房打开窗子就能看见。”

素筠回过头去，他眼波如水，简直要将人溺毙一般温柔，她一愣，里面不清不楚的情愫让她有些害怕，她低下头不动声色拨弄着叶子，半响才说：“在这就好，挪来挪去的就怕养不活了。”

柏聿铖笑道：“又不是在池子里，哪里一挪就会不活了，晚上等太阳落了我就让他们搬过去，明日一早你来就能看见。”

素筠只管低头拨弄着手里的叶子，并不答话，柏聿铖也不再说只看着她一点一点把水洒在荷叶上，又流下去，只剩几个水珠子。四下都是静静的，却听远处有高跟皮鞋踏地的声音，一下一下传过来，素筠疑惑地看向他，柏聿铖只冲她笑笑，示意她不用回避。

只见苏曼容一袭水蓝的裙装缓缓走过来，远远就笑着叫了声，“二哥。”

柏聿铖见张一铭没有进来通报，就猜着是她，走了上去笑道：“天气这样热，你又是最怕晒的，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不怕中了暑气？”

苏曼容笑着伸手递过一个八宝暗纹三层食盒，道：“给二哥解馋来的，梅姨亲手做的栗子糕和冻米糖，你不是老念着这个味儿，梅姨可不就让我送来了。”

柏聿铖接了过来，凑近一闻，大声道：“真香！”

苏曼容不由笑道：“盒子封的严实能有什么味，二哥又胡说。”

柏聿铖哈哈一笑，叫了一个听差过来，把食盒交过去又让去了，这才对苏曼容说：“沈小姐也在这儿。”

苏曼容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步子也迈不开去，好不容易走了过去，才看见素筠站在那儿，刚刚树荫遮住她才不曾看到，原来真在这里，她真的在这里。

素筠方才只听到声音，走近了这才认出是那天马场上见过的，伸了手出去，叫了声，“苏小姐。”

苏曼容怔怔站在那儿，没有动，柏聿铖轻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呆呆地伸出手去，姿势很僵，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也一定不好看，却依旧勉强一笑：“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素筠笑道：“承少帅之情，才能与苏小姐一见。”

苏曼容惨然一笑，并不说话，慢慢抽出与素筠相握的那只手，手心里涔了一层汗，腻腻的，心却是冷的。

柏聿铖看她有些异常，脸色苍白，身子也有些不稳，不由过去扶住她，问道：“可是中了暑气，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回屋里去坐坐吧。”

苏曼容摇摇头，说道：“不了，我这就回去了，司机还在外面候着呢。”也不等他说话，就挣开他，向外面去了，一路踉踉跄跄的，这院子她是最熟悉的，这会子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她脑袋嗡嗡嗡嗡的一直乱响，思绪紊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那院子栽着柏夫人亲手种的桃树，他从不让外人进去，从不让人去，这些年也有几个来过帅府的女人，都抢着要进去一睹为快，他从来没有同意过，哪怕是再要好的，他也没有同意过。

柏聿铖见苏曼容去也没有叫住她，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了一个丫鬟跟上去，那丫鬟一路小跑才找到她，见她身子颤颤不稳，便过去搀住她这才出了大门，司机见苏曼容出来，赶忙下车打开车门候着，她却不急着上车，只是问身旁的小丫鬟：“你可有意中人吗？”

那丫鬟脸羞得一红，却不敢不答话，只低着头道：“小姐问这做什么？”

苏曼容也不理她，从手袋里拿出两张戏票放在她手里，却什么也不说径直上了车，咫尺如隔万重山，她是真的和他相隔万重山，再也迈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