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多事之秋
第125章多事之秋
但庆宁三年在酷暑中煎熬着的新广县,自漕司转运使傅景涣被贬谪以后,正处多事之秋,在随着那一行京官一同到来的令人应接不暇的大小事件之中,并容不下一个可令情人耳鬓厮磨的安宁之夜。
驿馆中,大理评事宋谊的房门是在酉时肆刻左右被敲响的,彼时粥饭刚在桌上摆定,两人刚拿起筷子,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显然是一阵预示着有意外之事发生的敲门声,钟濯皱起眉看向宋谊,宋谊不慌不忙地搁下筷子,起身去应了门。
来人是漕司的衙役,站在门口,气喘得很急:“宋大人,卞大人和沈大人请您立刻去一趟衙门。”
宋谊微蹙眉头:“出了何事?”
“两位大人遇刺了!”见宋谊眉头蹙得愈发紧,衙役便又补充道,“不过没人受伤!刺客被活捉了,正在衙门里审讯,请您快些过去。”
宋谊闻言一点头:“请你先回去复命,我稍后便到。”
“好。”衙役抱拳行过礼便要走,却突然又被房里一道声音叫住。
“足下请留步。”另一个年轻人从宋谊身后走到门口来,见衙役停下来了,那人便对宋谊道,“两位还是一道去罢。”
这一走今晚回不回得来都另说了,因此宋谊原本是要再嘱咐钟濯几句,听到钟濯却要他同去,一时有些不明所以,转过头却正好见到钟濯轻声嘱咐道:“从闹市走,注意安全。”
宋谊看到钟濯略显忧虑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微微一笑:“好。”
宋谊与卞、沈二人一道而来,办的是同一件事,虽暂不知那二人因何遇刺,但他的确也该多长个心眼。只是钟濯此时的周密和敏锐,却令他感到有些惊讶。
目送着宋谊与那个衙役出了驿馆大门,钟濯回身见到桌上尚未动过的饭菜,忽然擡起手往心口揉了揉,这心慌的感觉有些熟悉,当时他从京中述职回到白马县时,也是这么一种感觉,而那以后没过多久,便出了这桩差点要了他命的事。方才听到“遇刺”两个字时,他便不由得一阵心悸——也许是因为死里逃生的后遗症,也许是因为事关宋谊,他才几乎在一瞬间认定这事必定与卞则秋此行目的密切相关。
“……”
钟濯对着对面冷清清的一副碗筷沉默了许久,而后叹了口气,望向房门口——宋谊的那两个问题,他已想好答案,原打算今晚同他说明白,眼下却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告诉他了。
新广县漕司值房,房门外守着的是沈致从军中调来的人,个个军容整肃、站得笔直,漕司的衙役们只敢缩头缩脑地远远望着。
宋谊赶到时,卞则秋与沈致两人一坐一立,对着堂下五花大绑的一个男子。
卞则秋见他进来,先问了一句:“你近日可觉得有人想杀你?”
宋谊怔了怔,先答道:“不曾。”目光确认卞、沈二人的确完好无损后,又道,“两位大人没有受伤真是万幸。”
二人大概是审问过一轮了,此时卞则秋在座上沉着脸在思索什么,没再搭理他,倒是沈致在旁道:“这次有惊无险,多亏卞大人及时察觉有人往房里吹迷烟,才躲过一劫。”
说起此事,沈致心中仍然惊异于卞则秋敏锐的五感和迅疾的反应,当时卞则秋先轻声提醒了一句“屏住气”,而后拿起酒壶浇透二人衣袖,教他掩住口鼻,佯装昏迷之前,又用口型同他说了一句“要活的”——那般有条不紊而快速的反应,简直像被人吹迷烟这种事对他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是买凶杀人。问不出雇主是谁。”沈致道,“行凶还要用迷烟,也不是什么高手,当只是寻常收钱办事的恶棍。”
宋谊点头谢过沈致提供信息。
堂中绑着的男子体格魁梧,面色阴狠,外貌特征对他们的判断的确没有什么用。
卞则秋依然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沈致和宋谊也都在一旁没有作声,那男子似乎受不了这般安静的审讯风格,突然冷哼哼开口道:“这次算我倒霉!但你们哪怕杀了我也没用,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收钱办事,杀手对雇主没什么感情,此时小命捏在别人手里,说谎的概率自然不大。
只是宋谊听到他话里浓重的地方口音,想到一事,心里忽然一跳,问道:“买你的人,说话可有口音?”
那凶手一怔,拧着眉阴狠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说话。
卞则秋也擡眼看了过来。
宋谊又问:“可是山东口音?”
那凶手盯着他,这时才道:“你怎么知道?”
宋谊便转身同两人俯首禀告:“两位大人,下官大概猜到幕后真凶是谁了。”
叫人将那刺客带出去后,宋谊便将前一日为了帮钟濯而叫人出去透露风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行揖俯首请罪道:“此事是下官因公徇私,布置失误,致使翟昌和有所察觉,请大人责罚。”
沈致惊讶道:“若是如此,不过短短一日,他便追根溯源查到我们头上,还买好了杀手要赶尽杀绝,此人能耐不小!”
宋谊点头:“据下官与其交往所知,亦是如此。”
卞则秋沉默片刻后,并不理会宋谊的请罪,只是轻轻一哂道:“原来是狗急跳墙。”
沈致在一旁道:“即便如此,他亦只知我们对他严加防控,如何知道我们查的是什么事?”
“做贼心虚的人多半如此。”卞则秋面色泛冷,讥笑道,“这翟昌和究竟犯了什么事,能叫他狗胆包天谋害朝廷命官?还不够明显么?”
沈致道:“但这些也只是猜测。”
“没错。”卞则秋这时才瞥了一眼宋谊,“宋大人想将功补过么?”
宋谊忙道:“请大人吩咐。”
卞则秋:“查明翟昌和此次买凶杀人的确凿证据和动机。这件事查明了,我们这趟便也能打道回府了。”
宋谊听出来这是卞则秋不跟他计较的意思——一件分内之事如何能用来将功补过?因此谢过卞则秋之后,自然应下了。
不论幕后凶手是否是翟昌和,既然暗地里已有人动了杀心,一次不成,自然还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三人的安危不能不考虑。幸而得知卞、沈二人遇刺之事后,副转运使秦襄便立刻赶到漕司来关心详情,此时见状便提出漕司衙门中尚有几间客房,可安排人值夜,三位若不嫌弃,可暂且歇在衙门里。
卞则秋轻声嘀咕了一句“行吧,反正在哪都睡不好”,而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秦襄的好意。
秦襄又提出漕司可以帮助他们查办此案,沈致闻言立刻警觉地与宋谊对视了一眼,宋谊便微微一摇头——既然不想打草惊蛇,不想让旁人知道此行真正目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一切行为要尽可能符合常理、顺其自然。
果然便听卞则秋道:“如此自是更好,本官便不同蔡大人客气了。”
便有漕司的衙役领着他们去歇息,三人分头道别前,卞则秋忽然意味不明地同宋谊说了一句:“小宋大人,关心则乱。”
宋谊微一怔,而后点头受教:“多谢大人提点。”
卞则秋瞧他那样子,想到前一回路过白马县时发生的事,心道这厮估计也是“多谢指点,下次还犯”——但只要别波及自己,别人的死活他才懒得管呢。因此卞则秋言止于此,并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