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姓翟的又发什么疯
第126章姓翟的又发什么疯
这一夜,卞则秋一行三人自然都睡不安稳。第二日五更十分,天刚擦白,三人便都不约而同地从房中出来,在院中里遇了个正着。沈致已在院里舞了一会儿长枪,卞则秋靠在栏槛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懒散地说了句:“沈大人舞枪,招式绚烂利落,赏心悦目,在下看了能去补个回笼觉也说不定。”
沈致停下动作,他练功时穿得利落,宽肩窄腰地挺立在院里,如松似柏,笑音也朗朗:“卞大人这是夸还是贬?”
卞则秋恹恹地笑了一笑:“自然是夸。”
卞则秋失眠的毛病沈、宋二人跟了这一路自然是早就知道了,他在人前还能维持个样子,但在这两个近属跟前却疲于遮掩,常常露出惫懒的姿态。沈致看他这样子,也早已应允不必等到十年后二人的赌约有结果,回京就把那饼助眠的龙涎香送到他府上。卞则秋当时笑着调侃了一句“同沈大人示弱好处当真不少”。
宋谊这一夜也没怎么睡——虽然他的疏漏被卞则秋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但他心里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除了已经发生的杀身之祸,更严重的影响,是还会打草惊蛇。此时见四下无人,宋谊走上前去,与卞则秋见过礼后,将辗转考虑了一夜的事同卞则秋说了——如果翟昌和已经有所察觉,必然会惊动漕粮失窃案背后真正的推手,那么皇帝的真实意图也就暴露了。
卞则秋支起一条腿靠坐在栏槛上,听了眼皮子都没擡一下,依旧望着院里舞枪练功的马军司指挥使,淡声道:“你猜,傅景涣包庇漕粮失窃之事,那商人知不知情?”
宋谊沉吟道:“傅景涣远谪至惠州,还与他有来往,且翟昌和又是那位的爪牙,此事,极有可能是二人共谋。”
卞则秋点头,而后有些狡猾地勾起唇角,轻轻巧巧道:“我准备把漕粮失窃案都算在傅景涣头上,王思淼和京城里的那位,暂时便都摘出去——你去同翟昌和交涉时,便以此事为借口即可。”
宋谊微一怔:“……”
卞则秋没听到回应,方转回目光看着他,眉头一蹙,缺觉少眠令他不耐烦起来:“没明白?”
宋谊也看向他,卞则秋在细致洞察和应对机变上确有旁人难及的才能,只是这却要以经年累月的辗转难眠为代价,也不知是喜是忧。
卞则秋话说得精简,若是沈致在旁听了必是一头雾水,但他觉得这年轻人必能领会他的意思,果然等了片刻,便听宋谊缓缓说道:“大人此行是查贪污、清吏治而来。傅景涣当转运使这些年经手了这么多钱粮,手上必然不干净,若以此为着手点,则既可光明正大,又可名正言顺,对翟昌和的暗访和布哨也师出有名了。”
“而查傅景涣,避不开那六船失窃的漕粮,大人是想装个糊涂,让傅景涣顶个贪污的罪名,从而掩盖我们真正的调查意图。”
“此举好处有二:其一,傅景涣人在天涯海角,无法申辩;其二,若能牺牲一个傅景涣,保全王思淼,翟昌和恐怕会很乐意配合。假若如此行事,我们要查此次翟昌和行刺的证据和动机,也不必再缩手缩脚。”
“就是这么个意思。”卞则秋听了挑了挑眉,眼里难得来了点兴致,“今日,本官便要在漕司来一出敲山震虎。”
这时沈致收了长枪,走过来对两人道:“回京之前,两位不准再单独行动。我叫人去调了几个精兵,云溥你自己带两个护卫,卞大人今后便与我一道行动。”三人出门一个多月,平日决断都是卞则秋说了算,却难得沈致语气也这么决断。
宋谊笑道:“多谢沈大人。”
沈致摆手道:“经昨日一遭,我算是明白陛下这次为何派我随行了。”
卞则秋却笑道:“此话为时尚早。还未到沈大人真正施展拳脚的时候呢。”
三人说了一时话,天色已渐渐转亮,宋谊带了两个沈致调来的精兵走出漕司衙门,准备先去一趟医馆——他的人去找那大夫问过话,翟昌和又是通过沈驯一事察觉到端倪,若想到给沈驯看病的大夫,一问就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只是刚走出大门,便看到旁边上马石边上立着个人,那人不知等了多久,见他出来便笑着迎上来,略略拱手一礼后,笑道:“问了门房,说宋大人昨夜便歇在衙门里,本想请人通传,你便出来了。”
想请人通传的人是不会这么远远等在上马石旁边的,宋谊心里一笑,却并不戳穿他。
跟着后边的两个士兵便见宋大人微怔了一瞬后,眉眼一柔,便回转身来请他们稍稍回避一步,自己同那年轻人到边上说话去了。
朝廷命官遇刺不是小事,钟濯知道这两日宋谊必然是要劳心劳力一番了,他心里虽然遗憾,却也明白不能总拉着宋谊缠绵,今日一大早在漕司门口等,一是宋谊一夜未归心中担忧,二来也是有事想当面同他说一声。
见那两个跟班退避后,钟濯便又朝他一笑。
宋谊也笑:“有事?”
钟濯脱口想说“没事也想来见见你”,却到底将这句不合时宜的调情咽下去,点头道:“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另外,你这两日想必很忙,便先来同你说一声,我明日便回了。”
虽然钟濯昨天就提过一句,但此刻突然听了确切的归期,宋谊还是不由一愣——“明日便走?”
钟濯苦笑道:“我心里也不想走。只是我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县中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去收拾……今日去拜谢过徐知县与当初救我的船工,明天一早便走。”
宋谊一时没有说话,他自然理解钟濯的苦衷——这世上情深缘浅的人,哪一对没有苦衷?
只是就算是预料之中的分离,在经过这两日的蜜里调油之后,也变得难以接受起来。
钟濯瞅着宋谊略显黯淡的神色,大庭广众之下强忍住了拉拉手抱抱他的冲动,故作轻松笑道:“昨夜分明是你同我说来日方长。”
宋谊擡眼看他:“你明日几时走?”
“大约五更罢。”
“我去送你。”
钟濯一笑:“好。”
跟着宋谊的那两个士兵后来有些莫名其妙——与那个年轻人说过话以后,这宋大人的心情好像变好了,又好像变糟了,一路上的表情都十分复杂,直至在医馆找到那个大夫,从他口中问出的确有两拨不同的人先后来找他询问过情况,最近的一次正是昨日午间的时候,来的人是他先前到家里诊过病的翟姓商人的家仆。宋大人问清楚这些,点头谢过大夫后,脸上复杂的神色才终于又沉淀成了一种莫测的淡然。
与此同时,医馆门口不远处的一处面食汤水摊子上,隔着面摊上蒸腾的水汽,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医馆。宋谊前脚迈入医馆大堂,后脚一个脚夫打扮的壮汉便起身离开摊位,混入了新广县东西通衢的人流之中。
一个巧夺天工的建窑兔毫盏突然掷在地上被摔个粉碎时,谢小六手猛地一抖,手下的浮沫便失了形状,一副竹石图上突兀地斜飞一笔,将一株修竹拦腰切断,仿佛某种不详的预兆。
谢小六神色惊惶地看了看脸色阴沉的翟昌和,又看看他跟前俯首站着的家仆,心想姓翟的又发什么疯。
心虚地将茶盏中的浮沫搅乱后,便听到那家仆秉道:“全如老爷所料,今日那姓宋的果然去医馆了。”
谢小六眉尖一跳:姓宋的?哪个姓宋的?
翟昌和此刻脸色极其难看,比当日被他泼了一身屎尿还要难看,可见这个姓宋的比屎尿还要触他霉头——谢小六因此有点佩服起那个姓宋的人来了。
“老爷,要不要属下去找人……”那家仆说着用手往脖子上“咔”的比划了一刀。
翟昌和半天没说话,此刻却阴冷地笑了一声:“不急。”
“我倒要看看我的云溥小友利用我查到什么地步了。”
谢小六听到“云溥”两个字手下又是猛地一抖,浮沫上再次荡开一笔,这次毁掉的,是一株兰草。
他有些惊愕地张了张嘴——这个姓宋的,怎么竟然就是那个姓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