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心照不宣
第112章心照不宣
钟濯只晕乎乎了一小阵,宋谊刚把他抱到床上,人就醒了。钟濯经方才那一遭,学了乖、服了软,睁开眼看到床边的人,嘴唇一抿,只觉得舌根酸软,后腰也被折得隐隐作痛,便不再不知好歹地凑上去讨这讨那了,只留一双眼明晃晃赤.裸裸地盯着宋谊看。
宋谊正用一方布巾擦去方才他唇角溢出来的津液,问他:“你兄长还在外间等着。还走么?”
钟濯忙摇头,但摇到一半又抓住他的手皱起眉道:“我自是不想走,但你这样操劳也不是办法。而且如今县中既然来了人,我若继续住在你这里,也恐惹人非议。”见宋谊闻言也沉思起来,又忙道,“流言蜚语,我是不怕的,但云溥你……”
钟濯此番的确全为宋谊考虑,宋谊三年前拒诏不受,如今又三元及第考上来,其中缘由钟濯虽不清楚,但粗想想必定是有所求,且其志恐怕不在小。钟濯喜他爱他,出知在外,尽心竭力治理当地政务,所为也是能与宋谊共进退,有朝一日若他有所需,可助他一把。正因如此,他对二人关系最大的期盼亦不过是色授魂与,心愉于侧罢了。
心照不宣已足够美妙,名正言顺便是过分奢求了。
谁知他在心里瞻前顾后地想了这许多,宋谊却望着他轻笑了一声,道:“钟兄这样聪明,留下来的借口还会寻不到么?”
宋谊这么半含揶揄地一说,钟濯微一怔,随即便想起从前他为了接近宋谊,吃宋谊豆腐时找的那些拙劣的借口,什么胆小如鼠、什么认床,看宋谊此刻神色,难道、莫非全知道那些是他胡扯的?
钟濯顿时被自己过去的劣行臊得脸皮滚烫,目光闪烁地别开眼:“云溥过奖……”
说来也怪。他从前单相思的时候没羞没臊的,这会儿如愿以偿了,却突然要起脸来了。
宋谊见他那神态,却是情不自禁地俯身过去,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低声道:“既然如此,我去请世兄进来。”
宋谊正要去开门,却听房门恰好被人叩了两声,打开门来,却是钟洄与另一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青年。那青年与他四目相对,面色沉沉,目光不躲不闪,几乎是有些失礼地直直打量着他。
宋谊同钟洄拱过手,看向那青年:“这位是……”
那人略一低头,语气听起来不大客气:“在下嵇朔。见过宋大人。”
钟濯在里间听见门口的动静,步伐不稳地走出来,见了嵇朔,连忙问道:“如何?沈驯找到了没有?”
嵇朔循声见着钟濯,眉眼才稍见柔和,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几回,而后沉默地摇头。
钟濯方才与宋谊互相袒露心迹,被狂喜冲昏了头,此刻见了风尘仆仆略显狼狈的嵇朔,听说沈驯还没有消息,先前的焦灼便又卷土重来。宋谊见他神色凝重,心中微叹道:“二位辛苦了,先进来坐罢。”
四人落了座,宋谊给各人都倒上一杯茶,嵇朔将这一日在码头上查访的情况同钟濯说了,又道:“日暮时分遇上了这边派来找人的衙役,他们那头也暂无消息。明后日准备与本地衙役一同合作,分头行动,将胡京码头及周围船工聚集的诸镇再寻访一遍。若是再找不到……”
嵇朔似无法将话说完,陷入了沉默。每年被黄河这头猛兽吞吃入腹的人何止千百,若是再找不到,总不可能沿着黄河一直找到入海口去,还能有什么办法?
钟濯用力捏着杯子,神色惨淡之外,还有强烈的不甘。
房中气氛如一潭沉沉死水。
钟洄微叹。除了钟濯最重视的治河工程倚赖于沈驯以外,他和项睿先前在嵇朔帮助之下与徐老爷谈成条件后,在县中招募了十几个木匠学徒,办了一个沈氏工坊,正着手推进水推纺车及其他农耕器具的改良与推广,其中最关键的核心人物亦是这个沈木匠。若寻不到他,这一月来的心血全要付诸东流。
其实从商人的角度看,钱财也好,精力也罢,说到底只是一笔小损失。但钟洄了解他这弟弟,七八岁上带着一伙屁大小孩在乡里上蹿下跳,惩恶扬善、重情重义,虽也有商人的精明,却是钟家一门里最不像商人的一个。
对他来说,若是真找不到,不是丢了个木匠或是丢了个河工,是丢了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说不定还是受他连累,因他丧命。
那就更过不去了。
钟濯也不知是跟谁较着劲,咬牙切齿地沉默着,脑海里都是二人落水的前一天,沈驯听了他的提议,傻愣愣地点头说“好。听大人的。”转眼又是那木船突然在脚下裂开,他下意识去抓沈驯,却与他的手指失之交臂,而后便是遽然没过头顶的浊黄河水——
忽然一只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擡起眼见宋谊朝他微微一笑。
钟濯微怔,心口那根弦忽然便松了一些。
宋谊看向其余两人,道:“两位今日好好歇一宿。明日在下会同漕司请命增派人手,帮助搜查。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暂先宽心。”
钟洄点头道谢。钟濯也谢过他。
宋谊又问:“钟兄这次究竟因何落水?”
钟濯想着那木船破裂的情景,摇头道:“是有预谋的,有人在船上动了手脚。”
嵇朔也冷声道:“那日摇船的是个鳏夫,家中有一个女儿。事发后,船夫自然是不见踪迹,但是带人一查,发现事发前两日,他的女儿也收拾行李离了家。”
钟濯道:“在此之前,我并未见过这船夫。沈驯的性子,乡中嘲笑、眼红他的人不少,却不会与他结下这般深仇大恨——”
“那鳏夫懦弱老实,平日里杀只鸡都要手抖。主谋的自然不会是他。”嵇朔冷冷打断道。
这件事也像是拔了他逆鳞,这个新来的年轻知县,是他腌臜如泥潭粪坑的人生中难得一遇的知己和伯乐;而沈驯,原本是个安安分分的木匠,是由他做媒,才与钟濯相识,才被牵涉到了这些阴谋之中。那幕后主谋一动动了两个,他听到消息时杀人的心都有了。
嵇朔继续道:“大人来县中三月,得罪的人无外是那伙地痞流氓,和前阵子被办的那些互相勾结的污吏和富户。地痞流氓若要加害大人,不会拖到今日,更不会如此迂回地委命于一个船夫,还搭上沈驯。”
钟濯点头:“但我办的那班污吏和富户,却像是有人能做出此种勾当。且我最先就是借沈玉山的河渠图开的刀,他们想通过此计一石二鸟也说得通。”
嵇朔:“正是。”
宋谊在旁听二人分析,并不言语,只想到有人要害他性命,脸色也很难看。
气氛一时又极沉重。
钟洄见钟濯面色苍白,声音沙哑,便打断道:“此案洪县尉已着手在查,此时苦想也无助益,回去再说。”钟洄说着起身,又朝宋谊拱手道:“钟濯这些时日多蒙宋大人照料。今日时辰不早,便不再叨扰了。”他看向钟濯,“阿琅随我走罢?”
钟濯前一刻还在想究竟是谁要谋害他们,下一刻被钟洄这么一问,借口没找好,脑子转不过来,整个人都懵了,呆怔怔地下意识便去看宋谊。
却见宋谊也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朝钟洄回礼道:“世兄客气。只是钟兄病未大好,怕受不得奔波颠簸。如今醒了,说是照料也没有什么。钟兄遇上此事,在下分不了什么忧,只能以此聊聊自.慰了。”
钟洄听他这么说,自然又要客气。
钟濯站起来道:“大哥,你与嵇公子奔波多日,恐怕未曾好好歇过。明日又要奔劳,没得再多我一个挂碍。我与云溥素来交好,不分你我。便按他说的办罢。”
钟洄瞧着自家弟弟,虽然心里也担心他,但这一路寻访而来所听到的口述,便是他自己怕也不会比宋谊更尽心尽力。此时二人口风一致,钟洄多精明,听到这里当然就明白了,便也不再多言。
嵇朔在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两人,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挑眉,最终什么也没说,朝钟濯辞别后便随钟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