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果然不禁逗
兰慧中没看见任逍的表情，拿出刷子梳理白马头上的鬃毛。任逍一边偷瞄兰慧中，一边清清嗓子，义正词严地说：“这、这这，这都属于封建旧社会的习俗，早就该取缔，也没有法律效力……是吧。”
“嗯，就是小时候两家签过什么字据，后来被我用来包糖油饼了。”兰慧中换了一把细毛刷，像擦拭地毯一样清理白马的皮毛，叹了口气：“现在只有胡老村长还记得这码事，一见到我，就喊我景家媳妇，也是有点尴尬。”
“胡老村长都老糊涂了，你就当没听见。”
兰慧中爽朗一笑，任逍追问着确认：“所以，你并不喜欢景和大哥，对吧。”
“景和哥人挺好的，博士毕业还能回来建设家乡，我很佩服他，但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平时工作这么忙，又没心思考虑谈恋爱的事情，而且，景和喜欢的人应该是见晴。农场集市的事他忙前忙后，我跟他一块长大，从来没见过他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过，”
任逍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饶有兴致地听着，兰慧中却不继续讲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了啊。不过我觉得见晴的心思也在事业上，未必能感觉到景和友情里面的杂质，谁都不把话说开，时间越久，可能越容易造成伤害。”兰慧中说。
任逍若有所思，拿起另一把刷子去刷马，结果白马烦躁地踢腿，尾巴甩在任逍脸上，马蹄也差点踢在他的重要部位。兰慧中惊呼着阻拦，原来任逍拿的是清理刷毛用的锯齿铁刷，还刮在了马肚位置。
“你居然敢惹它，你知道它名字叫什么吗？”兰慧中说。
任逍敬畏地退后几步，问它尊姓大名，兰慧中拍拍白马的脖颈，替它回答：“赵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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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见晴回到老宅，张三和李四都热情地探出头，陶见晴用左右手分别呼噜毛，陶渊路过听到动静，只是看了她一眼，继续锯自己的木头。
陶见晴讨好地凑过去，说：“爸，过段时间农场开放观光，您能不能别赶客？”
“不能。这是我家，我想关门就关门，外人进来做啥。”陶渊吹胡子瞪眼，拒绝得干脆。
“又不用您营业，让张三和李四营业就行，它俩每天吃这么多草，也该为这个家的gdp做点贡献了。到时候切点萝卜条，配点菜叶，卖给游客互动投喂，这不是一笔好买卖吗？”
陶渊突然扬起锯子，砍在木桩上，陶见晴吓得一个激灵。
“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对来勘察、测绘的外地人们充满怨气，终于忍无可忍，脸涨成猪肝色，朝陶见晴吼道：“别人养牛，养羊，养猪过得好好的，你整这一套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想干啥？在城里上了几年班就觉得高人一等，外行指导内行，指点你长辈，你祖宗的江山，陶家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不是，我没觉得高人一等啊，而且我请了景和哥当顾问，还不够内行吗？！”陶见晴先是惊愕，然后恼怒，不懂老父亲又莫名其妙破防些什么。
陶渊似乎根本没在听陶见晴的辩白，拿起牧场观光的宣传单，厌恶地撕成两半，四半，又揉成团扔在地上，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世界里，暴躁咆哮。
“你们屁都不懂！种地，就踏踏实实种地，放羊，就老老实实放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人家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到你们手里就开始瞎折腾，又是垫钱又是贷款，社会上的骗子有多少，长啥样你们能知道？到时候欠一屁股债，老子可不卖房替你还！”
陶见晴吐槽：“说得好像这个木屋能卖多少钱一样……”
“你们上海的房子值钱，瞧不起农村就别回来！”
“不是，我哪句话说瞧不起农村了，您能不能别老曲解我的意思啊？”
“你滚吧，回你的大上海自由折腾去，反正以后我也不用你送终，死了也不用你送葬，我的骨灰到时候就埋在这棵树下面，谁要观光，就来观光老子的坟头好了。”
“……”
油盐不进，无法沟通。陶见晴在心里滚过一万字咆哮，当着老父亲的面却总是无法把吵架发挥好，要么在音量和凶狠程度上被碾压，要么泪失禁体质发作，从小到大，每到这种时刻，只有一个人能制得住陶渊。
“吵什么吵？”
何芳出现在门口，皱眉看看气到脸颊通红的女儿，又看看吹胡子瞪眼的丈夫，踩着高跟皮鞋走进小院，表情清冷严肃，犹如知府升堂。
刚才在围墙外面，她就听见了陶渊在吵吵嚷嚷。何芳在树下的藤椅落座，喝了一口茶。
“陶渊，你自己拎拎清爽，什么叫农村无息贷款，什么叫打着农民合作社的幌子放高利贷。别以为谁都像你当年一样傻，走进一个假冒的营业柜台，又是交社员费又是存钱，自己的本金都被骗进去，喏，还被别人当成放贷的全村追着打。”
陶渊被戳中痛处，气焰削弱大半。他年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非法集资”，被前期可观的利息诱惑，将准备娶妻的彩礼钱都投了进去，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幸亏何芳又给了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从此陶渊再也不敢动挣快钱的心思，主打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老老实实从地里刨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从此对外界失去信任，性格越来越孤僻，脾气也随着年纪的变老愈发古怪。在开发乡村文旅项目这件事上，陶渊态度本就守旧，加上担心陶见晴像自己一样年轻被骗，想要提醒教诲，结果话一出口，都成了怒火喷射。
何芳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他身上。陶渊嘴里嘟囔着“浪费时间浪费钱”，拎着木锯去后院干活，陶见晴望着父亲的背影噗嗤一笑。
“还得是何女士。”陶见晴海豹式鼓掌表示佩服，目光停留在她的高跟皮鞋上，惊讶道：“外面都是泥，这样穿不怕弄脏啊？”
“我要回上海了。”何芳说。
她放下茶杯，从藤椅上起身，陶见晴这才看见屋檐下的行李箱，上面还放了一只手提袋，装的是特产瓜果干，还有于秀美做的奶酪。公司行政部的年假并不多，几个手下小妹妹都馋着嘴要“芳姐”带特产——虽然她们和陶见晴年龄相当。
“你提前跟我说呀，我喊陆屿开车送你——”
“没事，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何芳打开皮包检查了一下证件，就将行李箱拖到身边，挥手表示道别。陶见晴心里涌上一阵难受，这些天来自己忙着跑项目，一直抽不出时间陪她，上次母女吵架也没有和解，血脉相承的倔强性格，谁都没有主动道歉。
“妈。”陶见晴还是叫住了她。
“女大十八变，工作的事我就不管你了。”何芳看着女儿委屈的脸，露出微笑，摸了摸陶见晴的头发表示和好，转瞬又以审视的表情打量起她的肤色。
“记得抹点防晒霜，你都晒黑成这样了。我家爱漂亮的小姑娘哪去啦？”
陶见晴哭笑不得。她的肤色本来就不白，上大学的时候被何芳带着买化妆品，工作后出门都是粉底加气垫，偶尔发素颜照时，还会被何芳“提醒”长痘和黑眼圈……每天花一个小时早起捯饬自己，牺牲的还是睡眠时间，现在想来，并不值得。
“我哪里不爱漂亮，这工装裤不是蛮时尚的嘛。我是觉得，与其每天精致累，不如让自己舒服点，做事利索点。”
何芳望着女儿良久，正要说话，一辆拉着豆角的卡车停在小院外面，司机小哥开门喊：“芳姨，上车不？”
“来了。”
司机小哥看见陶见晴，又喊道：“车不急，你们娘俩多待会，哈哈！”
“不用，走吧！”
陶见晴帮妈妈把行李放上卡车，何芳利索地坐上副驾驶，隔着车窗向女儿挥手道别。滚滚尘土扬起，卡车很快消失在陶见晴的视野。
和电视剧里那些爱哭的妈妈们相比，何芳女士可真是冷静，甚至有够冷漠。陶见晴在心里默默说，忽然感到手机在口袋里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