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王婆卖瓜
“你们艺术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吗?”陶见晴走过去损他,低头一看,水盆里的衣服花花绿绿,都是她昨天忘记收的贴身衣物。
“还没来电,洗衣机用不了。”陆屿把衣服拧干,说:“你手上有伤,别沾水了。”
陶见晴看看自己手背上的创可贴,正在愈合的伤口有点痒。眼看着陆屿把一件吊带背心拧干再扥平,陶见晴还是有点尴尬,接过塑料盆说可以分工,自己去晾衣服。
陆屿开始搓洗另一只水盆里泡的白衬衫,那边晾出一件,这边又洗好一件,没过多久,晾衣绳上挂满一模一样的白衬衫,随风摆动时,仿佛在演洗衣液广告。
陶见晴无语笑了:“你家是批发prada衬衫的吗!”
“这些不是prada。”陆屿又洗好一件,拧干递给陶见晴,“是熊猫牌。”
衣领后面的标签上,淡淡的“panda”字样隐约可见。这些衣服是他几天前在地摊上买的,当时一个老奶奶在烈日下摆摊,陆屿路过看到,于心不忍,以五十块一件的价格帮老人家清了库存。
“我还以为你们贵公子从来不穿山寨呢。”陶见晴说。
“第一,我不是贵公子,最多是个想创业的落魄艺术家,第二,熊猫质量蛮好,可以水洗,可以暴晒,比起奢侈品牌的高昂溢价,还是地摊国货实惠。”
“欢迎你,来到消费降级的世界。”陶见晴和陆屿握手。
阳光愈发强烈,陆屿和陶见晴各自坐在小板凳上休息。天台上摆着一排花盆,有野草的嫩芽从泥土里长出来,纤细得快要被一滴雨珠压垮,与两人眼前伫立的半棵大榕树形成鲜明对比。
陆屿望着它被闪电劈开的裂缝,喃喃道:“不知道它能活多久。”
“百年起步,争取千年。”陶见晴胸有成竹,“你可不要低估树的生命力,我小时候见过一幢老屋,那里有一棵和它很像的榕树,就长在屋顶上。”
“树根扎在天花板里?”陆屿难以想象。
“树根沿着砖墙往下延伸,一直扎到泥土里去。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鸟在屋顶上休息,没消化的榕树种子就排泄在了砖缝里,出芽,生长,像其他树苗一样努力向下扎根,和瓦片,砖墙,地基融为一体。”
“那样,房子不会塌吗。”
“里面还能住人呢。不过后来,当地人觉得它是神仙树,供奉起来了,成了有名的旅游景点,树下放着功德箱,参观还要收门票。”
“……”
“哎,你不是要做文旅产业吗,也可以效仿。”陆屿望着眼前的大树,开玩笑说。
没想到,陶见晴一拍大腿,跳起来表示赞成,还当场查资料,构思起了现编的历史文化故事。陆屿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物流进度显示,“陆先生”的包裹已经发出,近日送达。
为了准备这份惊喜,陆屿干了一件在变态边缘试探的事情。
婚纱工作室的朋友需要提供身材尺码,陆屿思来想去,确实找不到打听陶见晴三围的合理借口,只好连夜登上天台,打着手电筒,手里拿着一卷皮尺,找到陶见晴晾在绳子上的衣服,量完尺寸就急匆匆离去。
当时陆屿心情紧张,以致于毫无察觉在几米之外的被单后面,苏媚坐在天台上喝啤酒乘凉,隐约看见有男人的身影“抚摸”女性衣物,当即拿出手机录像,拍下了一段模糊的证据视频。
*
万万没想到,在云深村断电的时段里,白爱牛家的大棚成了热门打卡地。
棚顶的光伏板吸收着太阳慷慨的馈赠,插线板旁,陶见晴、陆屿、任逍三个人凑在一起,给各自的手机充电。白爱牛路过,一边嘲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多大出息,一边摘了哈密瓜,让他们分着吃。
陶见晴连声道谢,说:“哈密瓜长这么大不容易,别被我们吃没了。”
“敞开了吃,就你们这几张嘴,坐在这吃一个月都吃不完!”白爱牛呵呵大笑。满棚的哈密瓜已经成熟,沉甸甸地挂在枝头,等收购商的货车一到,就可以进入采摘模式,把这片土壤上培育出的果实,销往全国各地。
大棚外面传来于秀美的呼喊声,白爱牛马上一溜小跑着过去。三人继续原地吃瓜,报复性刷手机。
过了片刻,陆屿首先察觉到不对劲,望着棚外的方向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于秀美和白爱牛站得相隔很远,争吵声隐约传来。任逍抬起头来:“坏了,阿公阿婆在吵架,咱们是不是不该吃人这么多瓜?”
“怎么可能,过去看看。”陶见晴站起身来,陆屿也跟了上去。
原来,一直和于秀美保持联络的新疆小哥,最近突然失去了联系,之前谈好的水果收购商第一次与他们合作生意,提出了一个奇怪的条件:实际以两千九百元一吨的价格收购,在合同和收据上,却要求写成三千一百元。
白爱牛最厌恶弄虚作假,他相信一文价钱一文货,之前同意以如此实惠的价格供果,就是想给云深村的哈密瓜打响名气,为以后打开销路,而非做一锤子买卖,把辛苦培育的果实卖给阴暗捞钱的小人。
谈好的生意突然告吹,又失去了新疆小哥这个智囊,他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连续联系了好几个以前认识的收购商,顿时感受到世事艰难:一个自己公司倒闭欠债,一个转行做了客运司机,一个患慢性病正在住院,倒是有一个运气好的大哥,赶上拆迁,全家从棚户区搬到了楼房,从此退休享福,再不奔波于生计。
总之,白爱牛刚才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马上就陷入了水果滞销的危机。望着满棚已经熟透的,沉甸甸的蜜瓜,一向乐观的老白也唉声叹气起来。
于秀美抱怨:“早知道就写个收据,卖给那人了。”
后悔也为时已晚,白爱牛撂下气话:“把全村人都叫来,坐地上吃,吃它个七天七夜!”
事实是七天七夜也吃不完,陶见晴上前叫他们消消气,自告奋勇来帮忙想办法。
半小时后,她和陆屿、任逍坐回到插线板旁,分工给附近城镇的大型商超打了一圈电话,得到的回复都是,人家已经有固定的供货渠道,不需要农户自己种的瓜果。最后三个人都口干舌燥,任逍表情痛苦地嘶哈:“我都口腔溃疡了。”
“少吃点瓜吧,上火。”陶见晴说。
第二个方法就是尝试直播带货。好在陶见晴已经注册过名为“云深牧场”的账号,直播间一开,链接一上,幻想中库存一扫而空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满屏哈密瓜的画面旁边,只有零星几条弹幕。
有人夸主播小哥长得帅,但没多少人果断为颜值买单。陆屿镜头恐惧症一犯,原本就没记熟的文案彻底忘光,在屏幕前低头切瓜,脚趾默默抠地。
任逍看不下去,热情地和观众聊起天来,直播间人数渐渐爬升,任逍心里一飘,开始整活,唱起“冬瓜西瓜哈密瓜,不爱我你是傻瓜,芒果苹果火龙果,我是你的开心果……”,观众大呼油腻,纷纷退出。
陶见晴气得把他拽出镜头,把手机对准瓜果本身,老老实实介绍起云深村哈密瓜的特点,结果弹幕说,大棚瓜果,都是激素催熟的,散了吧散了吧。
她马上解释,一旁的白爱牛听到,跳出来挤进镜头辩解,激动之下,用词逐渐粗暴,被平台机制判为违规,一场毫无经验的直播,就以被封禁为结局,落下帷幕。
四个人面面相觑,陆屿一看后台数据,说:“整个下午,我们卖出了十七单。”
“……蛮好蛮好。”陶见晴安慰式地笑笑,任逍鼓起掌来。白爱牛看了一眼他们身后无穷无尽的哈密瓜,又摆烂放话:“还是把全村人叫来,坐地上吃算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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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陶见晴喊来了快递员熊小兵,十七只哈密瓜被打包装箱,运往买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