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社会你屿哥
治疗环节完成,牛犊走到母牛身下,乖巧地吮吸起乳汁。
兰慧中收拾好医药箱,正要告别,听到身后传来热情的“汪汪”声。金子欢快地跑向牛棚,甩着尾巴转着圈,向兰慧中打招呼。
兰慧中摸摸狗头,握握手,嘱咐金子:“好好吃饭,听见没?”
牛棚后面几米处,任逍在水龙头下洗了十几遍手,终于觉得闻不到臭味,才尴尬归队。其实兰慧中对牲畜的吃喝拉撒习以为常,根本没把这段插曲当回事。两人告别白曼曼,走向下一户牧民家。
到了下一间牛棚,任逍差点被熏晕过去,觉得刚才自己手上的味道是小巫见大巫。十几头黄牛肩并肩挤在一起,它们不仅面黄,而且肌瘦,隔着几米外,都能清晰看到凹陷的肩胛骨。
兰慧中惊呼:“刘叔,你家的牛太瘦了啊!”
刘叔并不应声,兀自走到生病的黄牛面前,指着它说:“就是这头,肚子里应该有铁,给它吸出来就好了。”
任逍表情迷惑,兰慧中直接蹲下,打开医药箱,用金属探测器凑近牛的腹部测试,说:“是有铁,不过它瘦弱的主要原因……”
“吸出来就好了。”刘叔打断她的话,直接把黄牛牵出来,夹上牛鼻钳,让它站住不动。兰慧中只好拿出工具,让牛的嘴巴张开,把带有吸铁石的绳索慢慢送进牛的喉咙,直到它将整根绳子吞下。
“吃铁”现象在牛中很常见,由于它们进食不经咀嚼,很容易把草料中夹杂的铁钉、铁丝等异物吞进胃里,而在反刍过程中,由于舌、颊黏膜上有很多向后的乳突,异物又不能返上来,长此以往,金属零件积留在胃里,还可能引起创伤性网胃炎。
兰慧中将黄牛牵出牛棚,把绳索交到任逍手上。
“我要检查其他的牛,拜托你帮我遛下它吧。”她指指远处的陡坡,“上去再下来,尽量走跑结合,多做几次急转弯。”
这是为了让磁铁在牛胃中充分移动,吸收瘤胃中的铁器。任逍脑子会了,手根本不会,一路被牛牵着来到陡坡,一会儿走人字,一会儿走一字,主打一个自由漫步。
任逍胜负欲被激起,重重拍了一下牛背,想让它听从号令,黄牛立刻撒开蹄子奔跑起来,任逍拽着绳子左摇右晃,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遇上栏杆时,牛蹄高跃,任逍也不得不在千钧一发之际跨栏跑步,等到黄牛停下时,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兰慧中做完检查出来,轻抚牛背,让它状态平缓下来,然后缓慢地拉出绳索。果然,磁铁上吸着两只螺帽,几段铁丝,甚至还有一根长铁钉,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刘叔,您以后喂草料的时候,可以在石槽边上装几块吸铁石,拌料的时候,把这些东西过滤出去,不然刺穿了胃,就得做手术了。”兰慧中建议道。
刘叔连声应和,满意地把黄牛牵回到棚里,地上堆满牛粪,味道醉人,饶是兰慧中都忍不住掩鼻。她跟在刘叔身后继续劝说:“吃铁只是一方面,您家的牛主要是营养不良,草料量喂不够,取出铁以后它也长不壮,带来不了利润的呀。”
刘叔一声不吭,背影消失在围墙后,兰慧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任逍打算上前理论,被兰慧中拉住,说:“走吧。”
回诊所的路上,任逍还在打抱不平:“那个刘叔实在没礼貌,你好心跟他讲道理,他还自以为是不听人说话。我一个业余人士都看得出,那些牛平时根本吃不饱,这哪是搞饲养,简直是虐待动物。”
兰慧中沉默半晌,才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刘叔家的牛棚是翻新过的,可他自己住的房子在漏雨,也没有去修补。如果有足够的钱买饲料,他也肯定不会愿意,让自己的牛挨饿吧。”
任逍回过头,远远望见老人佝偻的背影,坐在简陋的屋檐下,正在伸手抚摸牛背。他心生恻隐,不思世故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些沉甸甸的感觉。
*
小朱楼的二层客房里,陆屿正坐在画板前,穿堂风从背后吹来时,衬衫两边如蝶翼般展开。为了防止蹭到纸,他把袖口卷到小臂处,肤色已经能看到太阳晒出的分层,手腕用力时,手臂的线条随之显现。
任逍从背后猛拍他的肩膀,陆屿手一滑,笔刷晕染,白纸上突兀地多了一笔墨汁。
陆屿恼火:“进屋先敲门!”
“门本来就开着的啊……你居然在画水彩!”任逍惊讶地凑上去,画纸中央是一棵大树,挺拔茂盛,树叶的绿色颜料还未干,真正的“苍翠欲滴”。
陆屿从前除了设计草图,几乎只画黑白速写,但清晨的森林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回房间后,他从行李箱的最下层抽出水彩颜料,想,偶尔切换一下画风也无妨。
任逍无视陆屿的白眼,坐在他的床上,后背躺下去,又用手按压了几下床垫,大声质问:“房东姐姐偏心,你屋里的床怎么比我的软和?”
“心理作用。”陆屿突然鼻子一皱,“你身上怎么一股臭味?”
任逍今天一直与牲畜密切接触,所以久而不闻其臭。他讲起早上作为助理兽医出诊的经历,眉飞色舞,意犹未尽。
陆屿评价:“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喜欢那个女兽医吧。”
“对啊,一见钟情。”
“居然这么不要脸地承认了?”
“丢人吗?还好吧。”任逍陷入遐想,“你看她平时都不笑,冷面女神,但是对动物有爱心,白衣天使……”
陆屿欲言又止,拍了拍任逍的肩膀,以示祝福。
“那你呢,暗恋我们小陶?”任逍抓住机会反问。
陆屿不回答,把画好的树从画板上取下,吹气加速颜料风干,扯下两截胶带,贴在书桌上方的墙上。
“这么多年了,陆先生,你不会还没走出来吧。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样,我帮忙试探一下人家的态度,要是她也恰好喜欢你,你俩就不用假结婚了,直接谈呗!”
“距离产生美,总之,你别管了。”
任逍眼里划过一丝失望。陆屿转移话题:“对了,跟你说件正经事。上海的工作室,我不想参与了。”
“哈?……你是总监哎,哪有老板辞职的?”
“平心而论,除了保洁阿姨和物业大哥,那边恐怕也没人把我当成老板吧。”
陆屿的设计工作室自从成立以来,就一直实行扁平化管理,刚入行的后辈乃至在校实习生,都和他称兄道弟。当时他被各大国际奖项的光环围绕,年轻人们慕名而来,写字楼里灯火通明的夜晚,名为“最终确定再也不改版”,后缀无数个副本的图纸文件,绘制的都是梦想。
随着商业竞标落空,陪在陆屿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反倒是另一位合伙人,利用信息差,借鉴国外独立设计师的创意,专接小微企业订单,薄利多销,业绩可观。
面对陆屿的质问,合伙人反过来嘲讽他:在这个逐利的世界,谁会陪你异想天开呢?
与合伙人决裂后,陆屿孑然离去,随之陷入了自己灵感最枯竭的阶段,在家里从天黑呆坐到天明,再呆坐到天黑。
刚来到他眼里的“荒郊野岭”云深村时,陆屿还不定时陷入业绩焦虑,不知何时,习惯了种地,喂马,劈柴,关心天气,直到此时此刻,单纯地想画一棵树,没有任何目的。
“歇个一年半年的也挺好,只学习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任逍欣慰地去摸陆屿的头,陆屿熟练闪开,说:“我倒是没打算歇。”
他从墙角桌子下搬出一个编织袋,里面装满了落叶,树皮,还有各种各样的坚果种子。任逍震惊道:“所以你准备改行,捡,捡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