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因为我们有森林
凌晨四点,陶见晴扎起马尾辫,拉上冲锋衣拉链,换上运动鞋,背着一只竹篓出了门。
昨晚下了一场雨,陶渊念叨着要连夜上山采红菇,声称现在市价能卖上千元一斤,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陶见晴阻拦无果,只能重提去年陶渊在山上摔倒,倒花掉三千块钱医药费的旧事,老头摸摸隐痛的大腿骨头,悻悻作罢。
然而天还未到拂晓时,陶见晴忽然在被窝里睁开眼,精神得睡不着。
千元一斤,实在太诱人了。
鸡鸣嘹亮,陶见晴独自走在浓雾里,远处的山坡只能隐隐看得见深色轮廓。行至山脚下时,天边已经有一点鱼肚白,她加快脚步,忽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岔路口,把彼此都吓了一跳。
“陶见晴?”黑影说。
熟悉的声音。陶见晴把手电筒的光束打向他的脸,陆屿穿着黑色运动衫,戴一顶黑色鸭舌帽,造型宛如特工,双手插兜,五官轮廓在硬光下更显分明。
“你大晚上的在这梦游?散步?晨练?”陶见晴不解。
“认床,睡不着,出来走走。”陆屿打了个哈欠。他昨天和陶见晴说,自己陪任逍另外找到了住处,感谢这段时间的收留,还发了个大红包,结算住宿费用。
陶见晴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云深村,回复道:不客气,山水有相逢。洗漱时发现他的牙刷没带走,还盯着杯子,发了好几分钟的呆。
没想到,“相逢”来得如此之快。
一个梳着高马尾,穿着冲锋衣,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运动服,见到彼此,都觉得对方像换了一个人。陆屿问她,这么早是要去哪。
“我要上山采蘑菇,想去的话,可以一起。”陶见晴指指上山坡的路,远处黑魆魆的,伴随着不知名的鸟叫,有些阴森。
“天黑上山,太危险了。”
“我要采的是一种红菇,就是要趁天亮前没开伞的时候摘,不然就卖不上价了。”陶见晴打开手电筒晃晃,望见了通往山坡的小路,陆屿嘴上劝退,脚步忠诚地跟着她走向前去。
两人顶着浓雾上坡,起初还走在被踩实的泥土道路,盘旋行走至半山腰时,脚下已经是厚实树叶的沙沙响声。坡度渐陡,陶见晴捡了一根树枝做登山杖,陆屿自己仗着腿长,三步并作两步,超过陶见晴,走在前面探路。
“在这儿!”
陶见晴喊住陆屿,把手电筒交给他,自己蹲下来伸手摸索。光线范围内只有枯枝腐叶,完全不见菌菇的影子。
然而她像有雷达感应似的,在树叶堆之下掏摸,果真掐下来一只菇。它个头有鸡蛋大小,还是含苞待放的形态,颜色猩红鲜艳,陶见晴继续摸索,在不远处掐下来一只更大的。
“这能吃吗,看上去好像毒蘑菇。”
“都说了,人家叫红菇,这玩意只能在深山里野生,人工培育都不行,名贵得很。”
陶见晴把采到的红菇装进背篓,继续向上走。虽然还没日出,树林上方已经有了一点蒙蒙亮,鸟叫愈发清脆,视野也清晰起来。
陆屿对安全问题的戒备渐渐放下,张望起四周有没有菌子可以采摘。很快看到几朵红蘑菇,他摘了放在手里,邀功似的给陶见晴看:“这些是吗?”
“呃,这也是红菇,但它的名字叫,呕吐红菇。”
“哈?”
“你看,这种菇虽然颜色差不多,但中间是凹下去的,有毒,吃了以后上吐下泻,严重的话就直接躺板板。”
陆屿连忙把毒蘑菇扔远,走出几步,又担心小动物误食,折返回去,用鞋跟戳出一个泥坑,将毒蘑菇埋进土里才离开。
陶见晴调侃道:“小动物们才不像你一样,是温室里的花朵。”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爬到山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洒下来,落在他们的肩膀上。俯瞰下去,树木苍翠,陶见晴身后的竹篓几乎被装满,新鲜的菌子,都是大自然慷慨的馈赠。
而遥远的稻田正在将土地染成嫩绿色,是人类辛勤劳作的印记。
陆屿第一次俯瞰云深村的全景画卷,森林、果园、牧场、房屋、稻田以及遥远的海岸,觉得有种让人忘记现实的力量。陶见晴刚才给他讲,这些野生菌菇每一年都在固定的位置生长,有经验的村民全凭记忆,沿着来过的路线上山采摘。
在树木的庇护下,它们来年还会再生,但如果树木被砍掉,菌菇也会相应消失。自然万物环环相连,那些黎明后尚未被采摘的红菇,因为开伞而营养流失,卖不上价格,但会成为鸟类可口营养的食物。
陶见晴把竹篓解下来,以云深村全景为背景拍了一张照片,看见陆屿静默眺望的样子,问道:“是不是感觉,很治愈。”
“嗯。”陆屿点头,“我刚才甚至想,把上海的工作室搬到山里来,学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许比昼夜颠倒更有效率。”
“可以啊!我们云深村风景好物价低,还有很多闲置的房子,未来也能形成数字游民社区,大家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关心互联网和kpi。”
陆屿想象了一番,说:“那样会影响到原住民,把你们也搞得很焦虑吧。”
“不会。”
“这么自信?”
“因为我们有森林。”
陆屿不解,陶见晴继续说:“有部电影叫《海鸥食堂》,故事发生在芬兰,日本女人幸惠开了一间餐厅,她家的第一位顾客是个热爱日本文化的芬兰小哥,每天都来喝免费咖啡。有旅客问他,为什么这里的人们生活得那么安定,那么平和?小哥说,因为我们有森林。”
树叶被风吹过,发出沙沙响声。万物以看不见的速度悄然生长,摘过蘑菇的腐叶层下,又有新的菌丝吸收水分,鸟类啄食完地上的果实,振翅飞向遥远的天空。
*
小朱楼里,任逍一觉睡到大天亮,上身赤裸,下身只穿ck平角短裤,睡姿豪放不羁,被子整个掉在地上。
蚊子在他耳边盘旋,任逍挠挠痒,继续睡回笼觉,直到痒得忍不了才起身下床,去隔壁房间借风油精。
敲门无人应答,任逍直接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陆屿的行李箱敞开来放在墙角,物品毫不凌乱,桌上多了一台小夜灯,睡衣搭在椅背上,除此之外,别无有人住过的痕迹。
“人呢?”任逍犯嘀咕,回屋穿衣服下楼,苏媚正好端着一碟点心上楼,看到任逍,喜笑颜开。
“冬蓉酥饼,帅哥尝尝?”
任逍拿了一个咬下去,酥皮扑簌掉落,馅料清甜。他赞不绝口,又问陆屿去哪了。
苏媚说没见到,任逍大呼,这么好吃的点心,得让他也尝尝,又拿了两个酥饼走下楼,去寻找失踪人口。
路口处,苏小虎正背着一只硕大的书包,像在等车,任逍嚼着酥饼打招呼:“小妹妹,去上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