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姐姐妹妹站起来
艰难的接生工作终于完成，秀美婆婆搓着手，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公的母的？”
“女孩儿。”兰慧中回答，于秀美瞬间喜笑颜开。母牛可以养得长长久久，用于产奶，公牛就只能育肥后宰杀取肉。只有很少部分优质公牛可以用作种牛，很多牧民甚至直接购买冷冻精液，人工配种即可。
于秀美端来热水盆让她们洗手，又说夜黑路远，邀请陶见晴和兰慧中就在自己家凑合过一夜。
兰慧中犹豫：“我诊所还没关门……”
“有两个大男人在那边守夜呢，不会进贼的。”陶见晴劝说道。她已经累瘫，而且非常想念白曼曼家的软床垫。
她们走回小院的时候，公鸡正在叫第一遍，预示着再过三个小时，天就该亮了。
白曼曼卧室的布置充满粉色少女气息，还贴着不少动漫海报。她在三十岁以后才入二次元的坑，省吃俭用买了很多lolita裙子，挂在衣柜里作为减肥动力。床单和被子也是蕾丝纱边装饰，陶见晴钻进被窝，感叹：“我好像豌豆公主啊。”
兰慧中穿着白曼曼给的睡裙走进来，左右都觉得别扭。她飒气干练的长相和身上草莓图案的棉裙形成鲜明反差，白曼曼捧腹大笑，叫她赶快上床睡，自己去拿打地铺的被褥。
陶见晴和兰慧中并肩仰卧，双手乖巧地放在被子外面。陶见晴侧过头，兰慧中已经闭目入睡，睫毛微颤。像是感应到有目光在脸上，她也睁开了眼。
“现在这样，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陶见晴说。
很久很久以前，兰慧中经常在陶见晴家过夜，两人总是偷偷玩闹到凌晨，有大人路过就马上躺下装睡。
“小时候真皮，有睡懒觉的机会都不知道珍惜，天天被迫熬夜以后才后悔莫及。”兰慧中看看手机时间，计算自己还能睡四个小时十分钟，果断翻身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茧的形状。如此翻来覆去几次，她又绝望地钻出头来。
“睡不着？”
“诊所的硬板床睡习惯了，在这反而有点认床。”兰慧中嘟囔。
“我也是，咱们这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两人过了困点儿，索性坐起身来聊天。陶见晴抱着柔软的粉色枕头，说：“咱俩认识，都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一年。”兰慧中把枕头垫在背后，平静地说：“我爸妈是零二年去世的嘛。”
兰慧中的父母都是渔民，在二零零二年秋的某个清晨出海打渔，遇上风浪，就再也没有回来。当时兰慧中只有九岁，无人照料，村民们轮番照顾了一段时间，联系到她的姑姑回来抚养。
姑姑也才二十岁，在县城医院当护士，经常通宵值夜班，就求助于同乡的护士长大姐，何芳，请求她批准把小姑娘接过来，晚上睡在员工宿舍里。
何芳说，小姑娘正是上学交朋友的年纪，换环境不好，我女儿八岁了，叫见晴，就让小姑娘晚上住在我们家，两个人一块玩吧。
小陶见晴没有自己的房间，一直和何芳睡一张床，兰慧中到家后，她就要和“姐姐”分享一张床。
分享，是小陶见晴最讨厌的一个词。
从小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得分享给陶见明，若是不愿意，就会受到大人的批评。她在村小运动会上得了一个地球仪奖品，奉若珍宝，结果被陶见明拆了当球踢，陶见晴哭着告状，陶渊说，弟弟还小，你就让给弟弟。
后来陶见晴把地球仪抢过来，跑出家门，扔进了湍急的河里。
轮到陶见明嚎啕大哭，陶渊发挥工匠天赋，亲手用牛皮缝了一个皮球，还漆成漂亮的天蓝色。他从此找到新乐趣，每天白天放牛放羊，晚上在家里吭哧吭哧做木工，在物质贫瘠的年代里，给儿子供上丰富的玩具。
陶见明睡觉总是乱翻身，陶渊就用胡桃木打了一张围栏小床，还用海绵包着以防磕碰。陶见晴睡觉也故意滚到地上，结果是被取笑：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能往地上掉。
兰慧中背着行李进屋的时候，陶见晴的态度充满戒备，两人并肩睡在一张床上，互相不说话，尽可能地拉远距离。
时至深秋降温，陶见晴身上被子单薄，冻得直哆嗦。兰慧中掀起被角说，我们一起盖这个吧。
陶见晴见好就收，钻进兰慧中分享的棉被，却发现它凹凸不平，陈年棉絮都拧成了一个个小团，嘟囔：“这被子也太旧了，一点也不暖和。”
“但在里面，你能看到星星。”兰慧中说。
陶见晴不信，兰慧中让她把被子另一角掀起来，蒙在两人的头顶。外面的光线从棉絮缝隙透进来，在深蓝色布料的笼罩下，确实有点像星空。
“真好玩！”
“是吧！以前我跟妈妈冻得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教我怎么在被窝里看星空。这个秘诀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兰慧中黯然一瞬，马上说：“现在我把它告诉你，你要保密哦。”
陶见晴点头，两人在被子里拉勾。
*
凌晨四点，陆屿的衬衫已经被露水湿透，贴在身上冰凉刺骨，那只从笼子里跑出来的猫还没找到。
他其实知道，那对老年夫妇既不去诊所看望，又不付医药费，本质上已经把它遗弃，而正因如此，他不忍让布丁从此无家可归。
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陆屿已经快迈不动步子，只好回诊所碰碰运气。刚走到门口，看见任逍正端着一碗水走来，桌上还摆着一个便携燃气炉。
陆屿怒火中烧：“都这时候了，你就想着煮夜宵？你有点良心行吗？”
“嘘，我在运用剪刀大法，传说灵验得很。”任逍表情神秘，将水碗放在炉子上，又将一把剪刀平放在水碗里，仔细地摆弄方向。
任逍向来如此，遇事不决，相信玄学，自称小时候身体不好，被带上山拜佛求师多次，结过仙缘。
这仙缘还包括塔罗占卜，看手相，茶杯预言等等，总之是集约会女生招数之大成。
“剪刀口要朝着家门的方向。”任逍讲解，“不对，它应该是从窗户跑出去的，那就得朝着窗口。”
他小心将剪刀旋转九十度，继续说：“你心诚，下一步你来做。现在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想着布丁的样子。然后饱含深情地呼唤它！重点是要把你对它的思念，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陆屿已经满脸黑线：“它就能听见？”
“这个时候灶王爷就会显灵，把你的思念和回家的路传达给布丁！你别不信啊，这灶属火土，剪刀属金，水就是属水，五行缺木，猫就属木，能在冥冥之中给你补回来。”
“……”
陆屿决定还是联系兽医，交待事实，尽早掌握关于它习惯的线索，把握搜救的黄金二十四小时。
他没有兰慧中的号码，只能硬着头皮打给陶见晴。电话那头的声音迷迷糊糊：“太晚了，我在曼曼姐家睡，你们还在诊所么。”
“……嗯。”陆屿回答，刚才打好的腹稿又难以启齿，他真不想让她再失望，但事已至此，坦白确实是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