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灰云滚滚,天边亮起一记炸雷,电光与火花在地平线上迸裂,所至之处,草木都被烧得焦黑,轰隆声接踵而至,成群的乌鸦从树枝里惊起,天空忽然不知被什么染得暗红,圆月上的环形山形似伤口,几欲滴血。
陶见晴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好像是有商铺开业,正在庆祝。这种在梦里突然被拽醒的感觉最为难受,她忍着头痛伸展四肢,右脚突然踹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是陆屿的屁股。
他背对着陶见晴侧躺,被子卷在身上,睡得正酣。
陶见晴心里大呼完蛋,昨天破了色戒,依照多年来的经验教训,准有倒霉报应发生,梦里的天打雷劈也许就是预示。手机也不知道放在了哪里,她揉着肩膀爬起来,一把拉开窗帘。
外面天晴如洗,阳光耀眼,陶见晴不禁眯起了眼睛。天气预报说今天台风过境,没想到气旋拐了个弯,堪堪与海岸线擦肩而过。
大家为了防御台风做了不少准备,疏通田里的排灌渠,抢收作物,检修加固屋顶……白爱牛为了保护于秀美的菜园,发动了村口下象棋的全体老头,合力花了一天半时间搭起薄膜大棚,陶渊惋惜道,若不是台风要来,自己当天就能把光能发电系统铺好。
眼看着时间要来不及,陶见晴顾不上地板上的男人,自己穿鞋出门。她今天预约了镇政府的专员,要去咨询养殖合作社的补贴政策,几百头牛羊嗷嗷待哺,事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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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医诊所里,兰慧中给骨折的鹦鹉绑完绷带,给布丁喂完一根猫条,夹在颈肩的电话终于接通。老太太用耳背人士惯有的大嗓门喊道:“谁啊?投资诈骗少来,我们以后再不相信的啊!”
兰慧中汗颜,耐心道:“我是小慧。布丁在这住院,病已经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接回家?”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隐约传来老两口的争论声,最后老太太说:“这猫身体太娇弱,隔三差五生病,不如放你那多观察几天,还能给你抓抓老鼠!”
“诊所里没老鼠……”
兰慧中话音未落,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布丁把爪子窝在身下,用宝石般的眼睛看着她,兰慧中无奈,打开橱柜翻找剩下的猫粮。
敲门声在身后响起,兰慧中起身去开门,只见任逍抱着一只母鸡站在门口,头发上还沾着一根鸡毛。
原来,他今天在街上闲溜达,在路口看见一条野狗正追着咬一只母鸡,吠声嘹亮,羽毛纷飞,任逍看了一会儿热闹,发现阿狗是来真的,母鸡屁股流了血,连忙上前拉架,赶走野狗后,抱着老母鸡茫然不知去处,挨家挨户去问。
鸡是秀美婆婆丢的,任逍物归原主时,担忧地说:“它刚才被狗咬了,现在走路一瘸一拐。”
于秀美哈哈大笑,用拐杖指着自己的跛足,说:“它好几天前就这样了,模仿我走道儿呢!”
任逍不知该不该当真,看着鸡屁股还在冒血,说自己可以帮忙抱去兽医诊所看看,在于秀美的连声道谢中,抱着母鸡,美滋滋地去找兰大夫。
此刻,他表情严肃,指着母鸡说:“患者家属觉得我小题大做,但出于一名医者负责任的心态,我觉得还是应该给它做个全面检查,呃……避免一些感染,或者后遗症。”
“你还真没小题大做。”兰慧中戴上眼镜仔细观察鸡爪,说:“它的关节明显有炎症,很可能是鸡滑液囊支原体病,或者鸡葡萄球菌病。”
任逍听不懂,看着兰慧中蘸取了它关节处渗出的液体,做成涂片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你也可以来看看。”她说。
任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凑近显微镜,果然在视野范围内看见了一些小圆颗粒。
“这是葡萄球菌,传染性很强,幸好你带来了,不然秀美婆婆的整个鸡舍,都可能得传染病。”兰慧中说着开始配药,利落地给母鸡推了一针。
任逍自豪微笑,想,自己总算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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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见晴今天的运气,好得让她出乎意料。
她出门时间已晚,本来要赶不上一天两班的大巴车,谁知倒班司机也睡过了头,陶见晴赶到站牌时,大巴车恰好开过来。镇政府接待她的专员也是个年轻姑娘,友善又耐心,两人聊到中午,对方还带陶见晴去单位食堂吃饭。圆满完成目标,走在回家的路上,陶见晴试探性地买了张刮刮乐,居然破天荒地中了一百块。
难道说,烂桃花才会带来坏运气,对的缘分能够让人顺风顺水?自己以前,是不是太怂了?
重启人生的念头在陶见晴的脑海蠢蠢欲动,领导老梁这时候发来微信,说,你不在公司,组里的效率变得好低,还发了个幽怨的表情包。
微信又接收到一份两百兆的ppt文件,老梁发来语音说,新娘子抽空帮我美化下,排版啊,配图啊,错别字啊,明天给我就行。语气慵懒,理直气壮。
真扫兴。
每当陶见晴感到“人生是旷野”,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她拉回到社畜的轨道上。陶见晴原本的想法是,先苟一段时间,等自己的牧场创业计划做出起色,她有了安全感托底,再向公司正式提辞职,而现在,两个小人在她大脑里吵起架来。
一个小人说,重启人生是口嗨,gapyear是奢侈品,而骑驴找马,无缝衔接,才是资深打工人的生存之道。
另一个小人说,畏首畏尾,身其余几,你到底是要选择危险的旷野,还是安全的轨道?既要又要的结果可能是一无所获,你想清楚了。
陶见晴摸摸口袋,掏出一枚钢镚,那是她为了在镇上坐公交车而准备的,结果新结识的公务员姑娘用顺风车送了她一程,剩下来的硬币崭新锃亮,如果投进许愿池里,肯定是最显眼的崽。
如果是正面朝上,就继续苟着,利用假婚礼招待八方宾客,争取拿下和那位导演的合作。
如果是反面朝上,就立马辞职,把心思专注于牧场,和陆屿把话说清楚,坦坦荡荡做人。
她把硬币扔向空中,双手合十接住,并没有打开看,因为在硬币抛空的一瞬间,她确实知道了自己内心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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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田野宁静,鸟雀啁啾。
慢慢烘焙店还在热火朝天地装修,电钻声,锤头声,搬运家具的摩擦声时断时续。陆屿在楼上的老位置坐着,衣袖卷到手肘处,铅笔在指尖旋转几圈,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眼镜妹刚好端着咖啡和糖包走来,目光落在陆屿桌上的速写本上。雪白的纸面,只画着一个丁老头简笔画。
眼镜妹憋着笑,放下咖啡走开。陆屿自觉丢脸,懒得开口解释,翻过一页,继续对着白纸发呆。
他刚才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回放昨天晚上的画面。陶见晴像狼狗一样扑上来对自己又亲又咬,嘴里并没有酒味,反而有柚子薄荷糖的余甘,陆屿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用力回吻她,随之感到舌侧一痛,腥甜味蔓延开来。
陆屿反客为主,挺起上半身来,双手抓住她的胳膊。陶见晴仿佛铁了心要上位,一番肢体拉扯后,两人失去平衡,从床单滚到了地板上。
陆屿的呼吸还没平静下来,陶见晴躺在旁边,手遮着脸,已经发出了呼噜声。
发音标准,停顿规律,一听就是装的。她睡熟了打呼噜的声音,陆屿不是没感受过,此刻装睡,此刻想必是摔清醒了觉得尴尬。
他在继续动作和起身走人之间为难,躺在地上拖延时间,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时房间里空无一人,陶见晴也没给他发信息,若不是嘴里的伤口还在疼,简直怀疑一切是场荒谬的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