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原野还是轨道
童话里的睡美人是被王子吻醒的，现实里的睡美人，是被蚊子咬醒的。
陶见晴看着陆屿熟睡的脸颊，嘴唇微张，一只花腿蚊子悠悠飞来，停在他的唇上。陶见晴正想伸手去拍，又顾虑一巴掌下去岂不是在扇他大耳刮子，陆屿皱眉睁眼，反应迅捷，手掌果断呼在自己脸上。
蚊子包还是胀了起来，唇珠更显饱满。陆屿清醒过来，环顾四周，昨夜的暴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清晨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进来，温暖，静谧又明亮。
他打算站起身，发现自己腿麻了。他踮着脚往前挪动，陶见晴搀住了他：“不急，等一会儿。”
两人站立片刻，陆屿说自己可以了，陶见晴还是把他按在原地。他正挑眉表示疑问，只听到有钟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钝重，悠长，回荡在原野。
“每天早上八点，有人来山坡上敲钟。”她说。
陆屿回忆前几天，并不记得早上听到过钟声。陶见晴继续说：“是很奇怪，这里离居民区很远，其实几乎没人听得到，但他每天还是会过来敲钟，可能敲了一辈子，已经刻进了每天的习惯。”
钟声渐息之时，两人朝礼堂门廊走去，发现地上躺着一只雏燕。
“应该是从窝里掉下来的。”陶见晴蹲下去观察，它正挣扎着稚嫩的羽翼，毛色还是棕灰交杂的浅色，应该不到一个月大。陆屿仰头张望，想找到它原本的家，陶见晴已经把雏燕捧在掌心，走到窗边，轻放在窗沿上。
它头顶的毛发还沾着雨水，湿淋淋可怜巴巴的样子，爪子离窗台边缘不过一公分的距离，外面就是高墙与山坡。
“它不会飞，掉下去会摔死的。”陆屿语气担心，伸手想把雏燕捞回来，却被陶见晴拦住了。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它扑扇着翅膀从窗边坠落，在求生的本能下奋力滑行，以惊险的高度掠过地面，最终振翅起飞，从晴空中划过弧线，消失在视野里。
他们不约而同深呼一口气，陶见晴才发现，刚才陆屿因为紧张，一直抓着她的手腕，顿时忍俊不禁。
走出礼堂，外面的空气湿润清新，草坡经过一夜雨水的滋养，似也乎更鲜绿了。
陆屿心想，如此高饱和度的色彩，以往在城市里，几乎只在当代艺术画展上才能见到。陶见晴看他一路沉默，打趣道：“放心，等明年夏天，你的小燕子还会飞回来。”
“它们没有手机，怎么导航呢。”
陶见晴不禁翻了个白眼。“这是人家的本能，刻在基因里的gps，懂？”
陆屿摸出手机，用仅存的电量搜索关于雨燕的百科。他跟在陶见晴身后念道：“它们的前脑细胞富含铁元素，能够感应地球磁场，日月星辰的位置，也能帮它们指引方向。雨燕一年能飞行三万公里，除繁殖季之外，飞行就是它们的生活，自古如此，从未改变。”
“嗯，从这儿出发的话，到了冬天，它就能在澳大利亚捉虫子了。当然，它一路上会经历天敌的捕猎，恶劣的气候，到处都是危险，但谁让它们是天生的飞行家呢？”陶见晴停下脚步，前方就是他们来时穿过的那片森林。“不像我们人类，总是在轨道和原野间做选择，它们的轨道，就是原野。”
他们踏入森林，一排白鸟从树顶钻出，整齐地飞远了。
*
两人没等回到家已经饥肠辘辘，路过村口一家面馆时，心照不宣地走不动道儿了。
这是一间茅草顶棚屋，门口挂着锦旗：“熊记面馆”，从建筑和锦旗的成色上看颇有老字号韵味，中间那个“面”字明显是新贴上去的一块绸布。
“这家店从前是旅馆，一直没生意，后来改成茶馆，现在是面馆。”陶见晴说，印证了陆屿的猜想。他不禁怀疑起面馆的口味，但一股浓郁的红烧羊肉香随微风飘来，钻进鼻孔里，两人果断抬脚，进门，落座，点单，一气呵成。
时间未到中午，店里顾客不多，老板亲自端上两碗面条。他相貌白白胖胖，身上的围裙挡不住宽阔的胸怀，羊肉浇头分量充足，面汤红亮，两只煎荷包蛋火候正好，金黄圆润，另外盛在碟子里。
“小晴好久没见，长这么大了。”胖老板笑呵呵地打招呼，“荷包蛋，送你们的。”
陶见晴也眯眼笑：“谢谢熊哥。”
热气氤氲，香味扑鼻，两人毫不谦让，各自抱住碗狼吞虎咽起来。陶见晴率先填饱肚子，说：“你猜店老板名字叫什么？”
“我怎么知道。”
“熊大。”
“……他还有个弟弟叫熊二？”
“他弟弟叫熊小兵，是我们村唯一的快递员。熊哥呢本名叫熊大将，因为当厨师，分不清别人说的是大将还是大酱，就让别人叫他熊大。”
说曹操，曹操到。一辆三轮电动车停在面馆门口，熊小兵擦着汗进门，他与哥哥的长相截然相反，黑瘦如猴，剃着寸头。
“哥，给我弄碗面吃，累死我了。”熊小兵在角落坐下，给自己倒水，“今天的快递沉得要死，居然还有一只行李箱，我搬的时候差点砸着脚……”
“行李箱？收件人是不是叫陆屿？”
陆屿猛地回头提问，眼神闪亮，把熊小兵吓了一跳。
*
吃碗面还有意外收获，陆屿拖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行李箱走在小路上，内心充满简单的快乐。
回到陶宅，行李箱轮子已经粘满泥土。陶见晴去喂饿坏了的羊驼，陆屿出于礼貌，把箱子就地放在门口处打开，检查物品是否健在。
拉链打开，只见物品摆放如榫卯结构，尽管经历过各种颠簸，依然排列得整齐有序。最外层左边是蒸汽眼罩、墨镜、电子烟，中间是挂耳咖啡包、伴侣方糖、瓶装褪黑素，右边是插电小夜灯，静音加湿器。行李箱的另一半，两块方形区域严丝合缝，一方是叠好的睡衣、衬衫等织物，另一方是设计行业杂志、白纸速写本等文件。
陶见晴提着草料筐路过，不禁盯着地上的行李箱端详许久，说：“太夸张了，你是处女座吧？”
“我是摩羯座。哪夸张了？”陆屿不解。
“不是，你这里面折叠了多少维空间啊，不像出来度假，简直是在搬家。”陶见晴吐槽，眼睁睁地看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台微型烘干机。
“这些都是出门旅行必备之良品。”陆屿把烘干机的两部分组件拼装在一起，检查有没有磕碰，“比如这个，要是行李没被运丢，那天在雨里翻车的时候，我就不会那么狼狈。”
陶见晴无奈扶额。箱子里的其他物品都造型独特，除了能拆装的迷你烘干机，有音响功能的剃须刀，她还随手拿起一把光剑模型，惊讶于他随身携带星球大战周边，按下按钮，剑鞘打开——原来是个牙刷盒。
看着她迷惑的表情，陆屿笑道：“那个是我上大学的时候设计的，比较中二。”
“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设计的？”
“嗯。”
“卧槽？有点厉害啊，应该叫你爱迪生还是手工耿……”陶见晴啧啧称奇，没注意到陆屿在一旁的表情有点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