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夜色渐深，客人们陆续离开宴会，池宥则站在会所大门口送客。十一月的寒风吹打在他的脸上，有些刺骨的疼，他却仍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般一直重复着微笑，挥手，道别这三个动作。池岐站在池宥的身旁，有些畏冷地贴紧了他的身体。
“小岐，冷的话就先回去吧。”池宥说，抬手轻轻抚上了池岐的脑袋。
他是一个天生体寒的人，就像他出生时的季节一样，秋季的末尾，冬季的开端，因此他也无法在这样的寒冷中给池岐带来温暖，而更多的反倒是小孩子那过高的体温在温暖着他。
“我不，我要和妈妈一起！”池岐说。就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小太阳般，照耀且温暖着池宥冰冻了三尺的心脏。
然而他这好不容易暖起来的心情，终于在宴会的最后一对客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后，顿时消失殆尽。
周庭淮从会场走到了门口，身后跟着沈逸林。池宥的手开始发抖了，他甚至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两个人，他把这一切心理，包括生理上的恐惧都归咎于今晚的寒风，若不是因为它太过于凛冽，他也不会一被它轻轻触碰到，就会冷得浑身僵硬，大脑空白。
身旁的池岐抬起头看着周庭淮和沈逸林，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哥哥们好！”
周庭淮闻言停了下来，池宥垂着眼眸，能看到他伫立着的笔直双腿以及光洁的手工皮鞋。他的喉咙有些痒了，他想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来，可只是沉默了这么一会儿，他就看到了突然半蹲下身子，与池岐相平而视的沈逸林。
“小岐还记得哥哥吗？”沈逸林抬手亲切地抚上池岐的头发，眼底透着柔和的光芒，像个孕育万物的圣母。
池岐歪了歪脑袋，然后突然兴奋道：“我记得！你和那个哥哥是一起的！”
“啪”的一下，是池宥的心脏碎成两瓣的声音。沈逸林脸上顿时浮现出欣喜的笑容，他抬起头看了池宥一眼，笑道：“小岐真乖，下次如果有缘再见到我们，哥哥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哇！谢谢哥哥！”池岐兴奋道，语调里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面前一大一小的人欢笑着交换彼此的约定，用语言将池宥的心脏狠狠踩在脚下，脚尖不断碾压研磨，最后彻底碾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碎肉。
他们是一起的。小孩子或许会不懂得大人之间的暗渡陈仓，但他们的第一感觉永远都是客观的，因为他们天真、无邪，对世间抱着毫无保留的纯真，也理所当然地能一眼看到所有浮现在表面上的东西，尔后将其毫无忌惮地宣之于众，也不过是因为童言无忌罢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够明显了，只有池宥自己不敢揭开那层薄如蝉翼的透明纱帘。
他傻，一直在蒙蔽自己的眼睛，麻木自己的感官，是个胆小鬼，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如。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如沈逸林。
仔细算来，他和周庭淮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也就一年多而已，而沈逸林却在周庭淮最困难的时候陪伴了他五年之久，他知道周庭淮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而池宥却对此一概不知，这是池宥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他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弥补这段时间的空缺。更何况时间总是能洗涤掉很多不必要的伤痛，然后激励一个人继续前进，一切都会变得崭新如初，而如今也只有池宥一个人在不断地往自己身上增添新的伤疤罢了。
他以为他能用曾经的真情唤醒和周庭淮的共鸣，结果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裹着蜜的毒药强行给周庭淮喂下，他以爱之名给周庭淮造成了二次的伤害，甚至就在他人的眼里，他只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池宥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把周庭淮和沈逸林送走的。他感觉自己好像飘忽在没有任何生物的海洋里，无法呼吸，也没人能救他，他拼命挣扎，换来的只是咸腥的海水倒灌进鼻腔以及气管里的酸胀，直到会所的大门关上，黎煦泽走到了他的身旁，他沉浮于深海中的身体才猛地往下坠落，最后跌倒在了黎煦泽的身上。
“小柚子！你还好吗？！”“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黎煦泽和池岐的声音同时在池宥的脑海中嗡嗡作响，接着膨胀起来，几乎要把他的脑袋撑到爆炸。池宥深呼吸几口气，直到蒙在眼前的那阵黑暗彻底消失，他才用仅剩下的力气默默站稳了身子。
“我没事。”池宥说，“可能又喝多了吧，休息一下就好了。”
池岐的眼眶都红了，眼泪立即在里面打起转来，“妈妈，妈妈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以后不缠着妈妈跟我上台了，妈妈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我没事……”内疚感几乎是瞬间便涌上了池宥的心脏，揪得他四肢一阵一阵的剧痛。他伸出手抚上池岐的脸蛋，想要挤出一个微笑来安抚池岐的情绪，却始终只能僵硬着嘴角，根本没有一丝力气抬起那一抹他早已惯用的弧度。
“我来吧。”夏白芸走了上来，然后扶起池宥被抽空力气后不断下滑的身体，“小黎，你先把池岐带走。”
黎煦泽带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池岐走了，夏白芸把池宥扶到大厅的沙发上，接着又坐到他的身边，沉默片刻后，她开口道：“需要我们帮你联系一下你的心理医生吗？”
池宥没说话，也没摇头或者是点头。
夏白芸叹了口气，“你的抑郁症好不容易才好转了一些，现在又变成这副样子，我真怕你一下又回到几年前。”
夏白芸注视着池宥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丝带的动作，说：“你现在可能听不进去任何话，但希望你能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来听我说，因为这对你来说会很重要。”
“太多开导的话，我就不和你说了，我想说的，是关于沈逸林的事情。”
池宥手上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下来，夏白芸见状，知道池宥是愿意听她说话了，便接着道：“你是不是觉得沈逸林现在是在宋凯文的钦定下和周庭淮交往，然后不久后他们就会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其实不然，他装得很像，但再像也不过都是他的伪装而已。周庭淮才刚回国不久，还尚未接管宋家的所有权利，宋凯文是不会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娶妻生子的。”
“而宋凯文之所以默许沈逸林持续跟着周庭淮的举动，是因为沈逸林那资本还算雄厚的家庭背景――他爸爸可是从政的，天下掉馅饼的大好事，宋凯文这样的商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那沈逸林也是傻，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帮人数钱。所以，他自认为自己的感情也因此一帆风顺了，而现下最大的威胁就是你，只要能骗得过你，他就能成功一大半。”
“说一件你和周庭淮都不知道的事情吧，”夏白芸正视着远方，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曾经在我怀疑你们两个的关系的时候，有一天晚自习放学，我不是跟踪了你们吗？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遇见了沈逸林。”
“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在跟踪着你们。”
池宥瞬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夏白芸笑了笑，说：“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沈逸林现在的一言一行，其实都带着你当年的影子。他一直在试图靠模仿你，复刻你来走进周庭淮的内心，甚至就连五年过后，他也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实属是个可笑的倒霉蛋。光凭这一点，你还会担心自己在周庭淮心中的地位会被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次品替代掉吗？”
-
会所外，周庭淮拉开停在马路上的车的车门，侧身示意沈逸林坐上。
“周哥哥不和我一起吗？”沈逸林说，扒着车门死活不愿意挪步。
“不了，我的司机会来接我。”周庭淮回复道，语调没有多余的波澜。
沈逸林不满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然后撅起嘴道：“你已经拒绝了我很多次了。”
周庭淮闻言面向沈逸林，说：“沈逸林，你是一个偶像，要是被人拍到你从我的车上下来，对你的事业会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沈逸林哪里在乎什么事业不事业的，他还巴不得现在马上有狗仔把他们站在一起的场景拍下来呢。回想到不久前那个夜晚他看到的场景，沈逸林气不打一处来，嗔怒道：“可是你愿意送他回家，也不愿意送我。”
周庭淮愣了愣，他知道沈逸林指的是什么――他在数个星期前把池宥送回忘忧园的事情。
不知道何时，他的身边就突然多出了一个喜欢跟着他到处跑的人，这个人不仅对他眉目里尽是爱意，而且任何关于他的事情全部了如指掌，像是专门雇了什么人般在周庭淮的世界里装下了监控，让人很不舒服，却又无从责备。
所幸沈逸林只是喜欢跟着他而已，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加上宋凯文有意无意的指示，周庭淮便只能被迫默认了沈逸林的亲近，然后不动声色地与之保持距离。
沈逸林幽幽地盯了周庭淮一会儿，片刻后，他说：“周哥哥，你该不会还忘不了池宥吧？”
周庭淮没说话，也没回避沈逸林探究的眼神，沈逸林见状，突然就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池宥做过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周哥哥怎么可能还会对他有所留念？他当初可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害得周哥哥家破人亡，幸好周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获得了一次涅重生的机会，这次绝对能顺风顺水，不会再被小人所害了。”
“更何况，”沈逸林狡黠一笑，装作无意透露般说，“池宥可是个给关御珏生过孩子的人，只不过又被人抛弃了而已，现在缠上周哥哥你，指不定是为了找周哥哥为他接盘呢！”
周庭淮闻言眉头一皱，问：“你是说池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