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新年（二）

第136章新年（二）轻雪接了慕容皇后赏的一杯热茶，答道：“今儿个奴婢真真的和小奴瞎闹了一天，厨房都是漫雪一个人操持的，总想着能让她独当一面，没想到来了这空静别苑过年，漫雪还真是得了历练呢！”

慕容霓裳笑着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尚早，此时宫里头也应当是御厨房最忙的时候，毓庆宫外面也该摆好了位置等着晚宴前的歌舞了，还会有烟火表演，慕容霓裳记得，往年她最喜欢的也是烟火表演了，那些礼花在天空中散开了，真的好美，唯一一年在冷宫里过的时候，她还记得自己巴在破窗边看着那远远地、小小的烟火在天空绽放。

冷宫里冷清的就像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空静别苑，四处都是灰尘，所有的家具都是被老鼠啃过的，到现在慕容霓裳还记得，老鼠那丑陋的嘴脸，以及在深夜里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的声音，那里也没有轻雪、瑞嬷嬷，只有被饿得皮包骨头的小奴守在自己身边，……想着想着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雾来，可却没哭，慕容现在已经修炼到，眼泪不会因为伤心、难过就流出来的境界了，她们只为了达到目的而流。

“娘娘，您怎么了？”慕容霓裳虽然是没哭出来，可是眼睛里却是晶晶亮亮的，轻雪还以为自己的话勾起了慕容皇后什么伤心地事情，连忙住了口问道。

“在听你说话啊，怎么就停了！”慕容霓裳熟稔的露出一抹微笑来，单手撑着头。

“娘娘，晚膳的菜单列好了，请您过目！”漫雪挑了门帘进屋，一身水红色的新衣裳和轻雪的是一个款式，领口、袖口处是如雪的兔毛，衬得她愈发的水灵，慕容霓裳一眼看过去倒是觉得漫雪这段日子出落得要比轻雪还要水灵了，接过呈上来的菜单，并不急着看，拉着漫雪的手问道：“本宫赏你的鸡血红玉镯子呢？怎么没带上？”

“回娘娘的话，奴婢在厨房忙活，那鸡血红的玉镯子太精贵了，怕磕着碰着，所以就摘了！”说着漫雪从怀里将那价值连城的玉镯子拿了出来，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这鸡血红的玉镯子本是一对儿，是端木玦赏给自己的，慕容霓裳自己没戴过几日，便将这一对儿的玉镯子分别得赏给了轻雪和漫雪。

“你姐姐也是的，一点都不心疼你，自己跑出去疯，扔着你一个人在厨房里管着下人，本宫倒是觉得，今晚上拜年的赏钱都给漫雪得了，轻雪的份儿就算了！”慕容霓裳面带笑意的睨了一眼轻雪说道。

“娘娘不如这样，反正奴婢和小奴都在外面闹了大半天，将奴婢和小奴的红包都给了漫雪，回头奴婢再和漫雪姐妹分着来，不也是赚了一笔！”轻雪脑子快，一下子将小奴给绕进去了，自己还不肯吃亏，小怒气的朝她的肩头拍了一下，“就知道她脑子快，真真的每次都不落下奴婢，好的坏的都算上！”

让她们在这么一闹，慕容霓裳心情算是好了不少，拿了手里的菜单仔细的看了一番，慕容霓裳生性节俭，也是慕容家的家法教出来的，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辈子，所以提前嘱咐过不要大操大办的，漫雪也是会察言观色，呈上来的菜单可不是什么十二碟十二碗的大席，各减了四个，凑成了八碟八碗，倒也是吉利，而且食材也看上去精致了不少。

慕容霓裳自己怀着身孕其实是没有什么胃口的，而且这些东西大鱼大肉的每天都吃，早就厌烦了，今年难得在外过个年，自己已经许了自己身前伺候的丫鬟们一同上桌吃饭，不如就改几个她们愿意吃的菜色。

“这东坡肘子就换了吧，做一个小奴最喜欢吃的糯米八宝鸡，再添一个凉菜，水晶肉皮冻，凑成九个也好听，至于这芙蓉翡翠羹清淡了些，不如就换成瑞嬷嬷喜欢的花生猪脚汤，这京都排骨也是总吃了，本宫记得你和轻雪在家时都爱吃脆皮烤鸭，若是来不及做就差遣小太监回宫拿一只来，想必御厨房里可是不缺鸭子的！”

天慢慢的黑了，颜色渐变的好像是自己躺在床上看着床帐一层一层的铺展下来遮住了原本就昏暗的烛光，酉时刚至，这腊月三十的夜就已经按捺不住的来了，慕容霓裳可能是心不静，即使呆在这偏远的空静别苑里似乎还能够听得见来自人间的嘈杂声，有笑、有唱还有那孩童嬉闹时点燃的炮仗。

“娘娘，您看这四喜蒸饺做的怎么样？漫雪做的！”慕容霓裳就着轻雪的手咬了一口，果然是不错，咀嚼后示意她说道：“天黑了，还不快将窗帘都放下来！”

轻雪还没来得及去放窗帘儿，只听见一个小太监隔着门帘向里头说话，“轻雪姑姑，门口一盏灯笼被风给刮落了，您看还有备用的吗？”

轻雪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窗帘，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还有，在东厢房的炕上搁着呢，亏了多做了几个，没想到今晚上的风这么急……”后面的话慕容就没再听见了，她只是隔着那窗户上一小块透明的琉璃看向门口，看着他们又是拿梯子又是提灯笼，慕容霓裳这会儿倒也是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这留着琉璃窗的位置刚好会看到门口呢？通常的人家都是用琉璃窗来赏院子里的景色的，偏偏对着门口，难道是在等什么人来，为了能够在他一进门，哪怕是一到门口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慕容霓裳用指腹轻轻地抚过了那只有方寸大的琉璃窗子，小奴也是觉得好奇，便说道：“说来也是奇怪的，这琉璃窗子本应该是脏的，没想到它却是收拾屋子的时候最干净的地方，上手一摸才知道这琉璃的面儿上都已经被磨得光滑了，一点砂纹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是安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打磨的这般好了，还是后来总擦总擦，才这般的透亮的，连个灰刺儿都不挂！”

“的确光滑！而且透亮得很！”慕容心中暗暗地想到，或许是那位丽云公主在等什么人来吧，一刻都不想错过，从他推开自己的院门开始，直到走进自己的屋子，所以她每天都将这琉璃小窗擦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最后她有没有从这琉璃小窗中看到自己希望来的那个人到来。

……

酉时过半，摆在毓庆宫外的宴席经营开始了，一阵震天的爆竹声鸣后，鼓乐琴瑟齐鸣，礼部的公卿指挥着奏出一曲《中和韶乐》，两组二十六钟的编**有八人在演奏，随着这鼓乐琴瑟的和鸣，端木玦和汪太后坐在了首位上，因为慕容皇后在护国寺祈福，因此上面少设了一个位置，妃嫔、皇子、公主、亲王，所有的皇亲贵戚加上侍奉在一侧的丫鬟太监均叩首三呼万岁、千岁。

端木玦端坐在椅子里，一手握上椅子的扶手，示意众人平身，今夜是家宴，没有外臣，东手边搭了个小戏台，司礼官一说演习开始，小戏台上边开始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不过总是那几出戏，不是王宝钏大登殿、花木兰归乡、五女拜寿就是兰陵王入阵这样的热闹戏，端木玦是没兴趣看的，因为看过太多次。

下面的人虽然都是皇亲国戚，贵妃皇嗣，可是能够和上进贡的女儿红，吃上一次御厨精心准备的饭菜却也是一年一次，一处王宝钏大登殿是唱完了，博得了满堂的喝彩，端木玦也赏了不少的银钱，司礼官再一挥手，宴会中央便娉娉婷婷的涌现一群盛装的妙龄女子，这是近来才训练的舞姬，龙止国的宫规，宫女不得教养歌舞艺伎，所以每到大型的宴会，都要先训练。

这些舞姬的身上都穿着碧波一般颜色的衣裙，不同于平日里的襦裙，倒是有几分敦煌壁画上那些飞天仙女的衣衫，勾勒出曼妙的身形，衣衫上用银线刺绣的图案在月光和灯光下极为的朦胧，看着下面的男子都垂涎三尺。

腰肢柔软如同三春杨柳伸展出来的枝条，那一身嫩绿的色彩衬得肌肤欺霜赛雪，精致勾描的桃花妆配上婉柔的笑容勾魂摄魄，这处舞蹈也是端木玦从没看过的，司礼官小声地解释道，这是新排演的一处舞蹈，叫做《嫦娥奔月》，端木玦对这新鲜的节目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嫦娥奔月》，只有众仙女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有一个舞姿出众、容貌倾城的嫦娥才是重点，所以这一出舞蹈一开演，坐在下面的妃嫔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怕是这一出舞蹈不仅仅是为了迎新年，而是要往皇帝的后宫里塞新人，明眼人看的是局势，只有醉生梦死的人才看到的是舞蹈。

就在一个华丽的烟火升空之时，沿着端木玦对面的冰湖上飘然翩跹而来一个妙龄的女子，一身白衫，大冷的天气里仅穿着单薄的轻纱襦裙，纯净的白色在灯光下能够隐约的看见她白皙的肌肤，迎面的风将她仙袂飘飘的衣裙吹得裹住了身体，勾勒出美妙的身姿，和美好的舞姿，她的身上带着银铃，行动间如同听闻山水的淙泠之音，只见其余的舞姬由低到高的排成一列，手臂架成鹊桥似得交叠。

那白衣女子一离开冰面便沿着那些舞姬的手臂轻盈的跳跃而来，直到轻盈的落在了红毯中央，她舞姿曼妙，清纯中带着一丝的火热，迷蒙的面纱遮住她深不可测的容颜。

直到随着舞乐快速的旋转，如同一朵白莲落进了湍急的漩涡，被反向旋转的舞姬围住，那蒙在脸上的面纱才轻然脱落——是佟柔嘉，精心的装扮过后如同雨后梨花，娇艳欲滴，纯中带着一丝丝的媚，脱俗中带着一点点的欲。

乐曲舒缓的落幕，佟柔嘉献舞完毕，翩然踏着莲步上前叩首请安，一双如同清水般的眸子盈盈的望上了那个端坐在九五之尊位置的男子，他是那样的举世无双，睥睨天下，她自己也愿意跪倒在他的脚下。

皇上会怎样——愣愣的看着舞姿曼妙，倾国倾城的佟柔嘉忘却自己的处境，然后久久不能说话，最后赞赏道惊为天人，自此后宫里变多了一个宠爱至极的妃子；还是——端木玦会起身亲自扶起她，同样望着那一双春水含情目，将一件斗篷披在她露在寒风中的娇躯上，或者干脆不顾众人的将她抱起，给予雨露圣恩。

这些都是汪太后盼望的，佟柔嘉渴望的，众妃嫔猜测的，众亲戚等着看的，可是端木玦只是泰然自若的说道：“赏！舞跳得极好，只是在这新年之夜，一出嫦娥奔月的舞蹈平添了朕的几分离愁之感，不禁想起了远在护国寺的皇后。”

“谢陛下赏赐！”佟柔嘉几乎身体僵硬的像是一个冰人，匆忙而又落魄的退了下去，端木玦看着自己周遭的罗生门一般的表情端起了茶杯嘬了一口，示意司礼官继续，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的太后，心中有些觉得那舞蹈虽然美，可是却变了味道，他并不是有意让汪太后难看，只是他已经登上了帝位，也已经亲政，不需要在后宫这摊兰泥潭中再让自己的母后搅和的一通稀烂。

其实，在几次接触中，端木玦对佟柔嘉的印象并不差，觉得她倒是个单纯的女子，如果不是在后宫这样纷争的地方，或许她能获得很纯粹也很幸福，可是今夜的这一出充满了勾引的舞蹈过后，端木玦只是觉得，佟柔嘉是被太后揉搓的让人觉得厌恶的棋子，难以心生怜惜，更不值得呵护，端木玦不喜欢被控制的感觉，也不喜欢逆来顺受的人，而且他身边躺着的棋子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安插一个。

端木玦淡然的态度让汪太后很是吃惊，这处《嫦娥奔月》的舞蹈是她亲自选的，衣裳、妆容她都亲自安排，甚至佟柔嘉的舞姿她也曾亲自的调教过，演出亦是完美无瑕，难道皇上的心是铁做的，这样一个绝色佳人站在那里，他就一点都不动心，还是他是碍于众人在，不好意思放下天子的威严？

汪太后还带着一丝的侥幸说道：“刚才的一处奔月真是跳得不错啊！宫里也有好多年没有应心的舞蹈了！”

“是，儿臣也觉得不错！”端木玦随声的附和道，脸上却还是做出一副在仔细看戏的表情来。

“哦？皇上是觉得舞蹈跳的美还是觉得那跳嫦娥的女子美？”

端木玦手指拈了一颗瓜子，心中无奈的笑着自己的母妃不肯死心，答道：“舞蹈编排的不错，至于跳嫦娥的佳人也是美的，可是比起慕容，她的姿色还是稍逊一筹，倒是那一身素色的衣衫，儿臣记得皇后也有一件，所以看见她反而是想起皇后来了！”

一句话噎的汪太后半天没再说出话来，好一个慕容小妮子，狐媚的功夫要比当年的梅妃还甚，今儿个算你赢了，汪太后脸色突然难看得很，起身，语气并无怒气的说道：“母后累了，上了年纪了经不起熬夜，回宫了！”

“儿子恭送母后！”端木玦心中含笑，恐怕要是被慕容霓裳知道自己在母后面前这样回答，恐怕要拆了自己，可是也没办法，谁让现在后宫里就剩下周谨仪和她一个人和太后过不去，难道要自己说周谨仪比那跳嫦娥的女子美上百倍吗？违心的话可以说，可是天子怎么能说谎话呢！

……

“方盼接道张，张盼接道方，张秋屈元高，高元屈秋张！”象牙制成的筹码在桌上被扔的乱七八糟的，轻雪、小奴、漫雪加上一个小太监围在一块赌棋。

赌棋这种玩法在中原极为的盛行，因为有趣、文雅，老少皆宜，所以一到了休沐、踏青、亲朋聚会的时候就会聚在一起玩乐，可是慕容霓裳可没玩儿过，连那四句的口诀都背不住，从小家教严格，这等东西是从来不敢偷着玩儿的，母亲说是下作的东西，亏了母亲没赶在大年夜的到，不然还没有这般的欢腾的，所以只能歪靠在榻上静静的看着他们玩儿的兴致勃勃。

慕容霓裳还怕瑞嬷嬷不肯放水，准备据理力争了一下，可她却答应了，想必也是觉得这空静别苑实在是静，能热闹一番也是添了些人气儿，今晚上也难得有了笑脸，可还是站在自己一边儿小心的伺候着。

晚膳过后时辰也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吃上几个饺子就要睡了，往年慕容霓裳可是要守到子夜的，算是熬过了一年，可现在肚子里有个小家伙，那里还挺得住，亥时过了一半就有些困意了，可是还是愿意他们热闹着，不愿意轰了他们就寝，还好瑞嬷嬷正看着他们赌棋赌的开心，没注意到自己偷偷的打了个呵欠。

慕容霓裳随手捡了一个蜜饯放在嘴里，透着那琉璃窗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窗外，忽而好像是觉得门外有亮光，好像是灯笼那如同萤火的亮光，然后便进了院子，好像是管密提着灯笼引着端木玦，慕容霓裳身子不便还是坐了起来，其余的人再反应过来，皇上都进了门了，好像正抓了一个现行一般。

“玩的好生的热闹！”他负手而立，王者的目光逡巡着地上跪着的下人，那神色并不是怪罪。慕容霓裳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真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深夜赶来，眼睛太久不眨就会想流泪，慕容连忙看了看别处，让那一层薄雾散了去。

“生怕来不及陪你吃饺子，路上快马加鞭的，玲珑从没被鞭子打过，所以跑的极快，不得不勒紧了缰绳，你看！手心都磨破了！”端木玦屏退了下人挨着慕容霓裳坐在榻上，身上的斗篷还没解下来就急着想让她心疼心疼自己。

“怎么了？朕来得晚了吗？”慕容霓裳不动声色的望着自己，端木玦便有些尴尬的问道。

眼泪忍着、载人着，可终究是被他拖垮了，慕容霓裳扑进了端木玦的怀里留下了泪，他抱着怀里的人哄道：“怎么？气的都哭了？快别哭怀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