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大殿上陷入短暂的慌乱局面,某些时候甚至都跟菜市场有些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岍身上,打量、诧异、惊恐、疑惑,神色各异。
待唤人把那个被吓晕的官员抬走,皇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有胆子大的大臣跳出列,兜头就给谢岍扣过来个“欺君”的滔天罪名:“你没死,你竟然还活着?!枉朝廷还念你功劳为你追封,你这是欺君,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啊那个……”皇帝弱弱开口试图解释几句,被底下又一位朱袍乌纱情绪激动地大喝一声打断。
“呔!蠢妇!”那人用手中笏板指到谢岍脑门前,义正言辞骂说:“吾等就不该一时心软,看在谢相和谢帅面上同意追封你,似你这般阴险狡诈的妇人,站在这里就是亵渎天子亵渎大周江山,你还胆敢穿蟒袍,你不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嘛?!”
——阴险狡诈呵,南元台子大捷打的的确够狡猾,都人无不评价谢岍阴鸷狡诈。
“怕?”谢岍嗤笑,这位女将军可不比她哥谢斛好说话,抬手就揪住冲到自己面前来的大臣,似是一言不合准备动手打人。
在一阵惊呼声中,近旁有人惊悚高呼:“你要干什么?天子面前谢重佛你要做什么?!”
被拽住衣领的大臣被迫仰着脸,觑眼谢岍后他暗暗咽口唾沫,拿出无比清高桀骜的姿态说:“诸公莫怕,她若今日把老夫弄死在这里,郜某人也是一片丹心照汗青呐!”
嘁,又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留你妈的……”谢岍一手掀飞这位郜某人手中笏板,欲言,且听站得离陛阶近的谢斛轻咳一声,说:“谢岍。”
“……是。”悍匪样要动手揍人的人立马乖顺,松开这姓郜的老帮菜将他甩到旁,然后上前跪拜皇帝,说:“末将祁东军大柳营营长谢岍不辱皇命,今归来,拜圣躬万安!”
至高无上的的皇帝宝座之上,老柴大爷那张老苦瓜脸上由衷绽放出和蔼可亲的慈祥笑容,亲亲切切说:“卿平安而归幸甚幸甚,免礼平身。”
大臣们目瞪口呆,皇帝微微一笑,终于有机会将始末娓娓道来。
谢岍假死入犁原的目的除去她自己所谋之事外,其实还另奉天子密令辅助皇帝暗查些事情。在犁原无意间发现十八部兵器打造较以前有细微变化后,谢岍使于冉冉假借捡废铁之名暗探此事,如今真相大白,是故归来。
谢岍帮皇帝抓出了朝廷里那个吃里扒外的幕后黑手某位王爵,但她毕竟是边将,还是祁东军大帅谢斛的妹妹,许多事她不能也不可以如实相告。
按照谢斛的猜测,皇帝如今做的所有事唯一目的就在储君。
老柴大爷没儿子,东宫空置三十载,大爷这两年身体不好,那些高呼着赤胆忠心的臣子开始各种变着法子逼皇帝挑选人才过继,如今柴氏宗亲中立储之人呼声最高的有两位王爵,谢斛猜测,皇帝这回要整的事,就是要一锤子锤死那两人其中一个,或者更狠些一个都不放过。
要么杀鸡儆猴,要么连猴一块杀。
储君问题上皇帝压根不考虑别人的种,当谢斛把这个天翻地覆的大胆想法告诉谢岍时,谢岍的反应和他预料的一样,他老妹那走势凌厉的眉梢轻轻一挑,眉眼带上锐意,笑着说:“有何不可呢。”
谢斛猜测皇帝想立自己唯一的嫡出女儿策华公主为储君。而谢岍,则是老皇帝花二十年时间精心为女儿挑选、打造、培养出来的护国者!
这位扮猪吃老虎的皇帝爷爷呐,他给所有人都下了好大好大一个套。
卓青山的监军队伍在从祁东去往西大原的路上遭遇十八部游勇散兵,不敌,为人全歼,都察院一口咬定卓青山之死和祁东军脱不了干系,所有人都开始怀疑祁东,皇帝他不知道卓青山实际上就是死于谢岍之手的事么?
不,连姚佩云都能察觉出来的事情,皇帝更是比谁都清楚!卓青山在祁东十余年,暗地里和十八部的利益往来不是真的没人知道,旧茶马道上的滚滚钱财将几乎所有北边官者都搅和在其中,朝廷里与之相关的更是拔萝卜带泥那样的地多,若非谢岍杀卓青山嫁祸十八部而挑拨那些暗地里的关系,皇帝在汴都的事绝对无法如此顺利进行。
但皇帝不能让这件事现在就彻底被揭穿,于是在面对下头那些老帮菜又开始咄咄逼人,谢岍提到边部锻造技术比以前改良不少时,老柴大爷不靠谱地选择了沉默。
下头闹哄哄的。
且听殿上对峙,都察院那位郜姓御史正在逼问卓青山之事,说来说去开始痛声斥问谢岍,说:“区区几个边部的散兵游勇,竟然能将整个监军队伍全灭不留?”
一身傲骨的谢岍难得能在老帮菜面前耐下性子,说:“你这脑子来前没被门夹吧,刚提的边部兵器锻造技术突飞猛进之事,你是还要我继续往下说么?那要是挖出什么更尴尬的事这可怎么办,啊?”
很明显,皇帝还不想在这个时候就动手,欲擒故纵么,大爷真若要选择把对手一击毙命的出击,谢岍此时自然不能乱说。
可是有的傻逼他就是不知好歹,不肯顺着你给的台阶下,只见这位郜御史一挥袖子,怒斥说:“朝廷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守边,不是让你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们祁东军不是号称纵横西北所向披靡么,不是号称‘单兵敢拔刀,十人拼死搏’吗?难道连区区几个散兵游勇都打不死?若是如此,谢营长不如趁早交出将印回家相妻、回家相夫教子,何必非要在此逞能?!”
“单兵敢拔刀,十人拼死搏”。边部骑兵残忍凶狠,威名远扬,而谢斛的祁东兵更加不要命,单兵遇见边部骑兵他就敢和敌人拔刀相见,若是让十个祁东兵遇见边部骑兵部队,他们甚至敢跟对手拼死一搏,这是祁东军一拳一脚硬生生打出来的威名,是刻在骨子里的彪悍!
话说回来,这谢岍也是爱胡闹,竟在祁东给自己讨了个媳妇,搞得之前皇帝追封她后还考虑要不要给她家眷也封诰命,你看看此刻给郜御史这老帮菜气的,一秃噜嘴都差点把“相夫教子”说成“相妻教子”!
谢岍本来还满脸要撕人的表情,听了老帮菜的秃噜嘴竟然没忍住笑了下,这二百五就真从腰间拽下将军铜符递过来,一脸诚挚说:“好啊,你行你上,我回家相妻教子去。”
郜御史差点一个白眼当众翻出来,食指隔空用力点着谢岍,说:“你简直是胡搅蛮缠!大殿之上,国威所在,岂容你一介妇人如此放肆!”
又拿性别来说事,谢岍不怒反笑,把手中铜符往前递递,问:“你接不接嘛。”
大殿上六七十号人交头接耳,低低窃窃的议论声嗡嗡不断。
“你……”老帮菜不知道又准备放什么屁,那边谢斛淡定的声音响起,温和沉静有如巨石压下,轻易盖下殿上骚乱:“年节时郜御史至都御史府上拜年,那颗白菜听说非常漂亮。”
过年时候这位郜御史去上官家拜年,送了上官一棵连宫里都没有的成色顶天的玉白菜,在那日的聚会上可谓独领风骚。
郜御史哼地甩袖,斜眼乜向前方谢斛如玉山般的侧影,说:“那……我那是友人所赠!我转赠!”
谢斛说:“哦,郜御史这官虽然做的不高,老家祖坟修得是真漂亮。”
郜御史手心冷汗不断,磕绊片刻,说:“那是我本家同族共同奉献所得!”
谢斛温文尔雅说:“郜御史在猫眼街那栋宅子真气派。”
“那,那是我,是……”郜御史侧着半边身子朝谢斛冲过来两步,被谢岍侧步挡住去路,他只能隔空指谢斛,涨红着脸说:“你诬蔑人!谢帅休要在这里东拉西扯,混淆视听,我们正在……”
郜御史说不下去了,扑通一声给皇帝跪下说:“陛下明鉴啊,谢帅这是为了护着谢岍就栽赃臣啊!”
谢斛从袖子里掏出封折书,交由太监拿上去呈给皇帝,温和沉静说:“正人先正己吧。”
那折书里是一封状纸以及各种证据,这位郜御史几年来贪赃枉法的证据。
喊着要让日月青天鉴忠心的郜御史被禁军当场脱了乌纱带走,争论不休的大殿彻底安静下来,陛阶之下,群臣之首,来与议的三台相谢昶始终沉默不语。谢岍的事情不出意外发展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地步。
那日之后没过多久,皇帝在大臣们又一次当朝逼他立储君时,从来好脾气的小老头大发雷霆,一手的证据啪啪啪甩出来,当场让人把几乎得到半个朝廷拥护的储君人选褫夺爵位贬为庶人,打入了大理寺狱,并着三司立案严查。
当时连谢岍都懵了——大爷咱剧本上不是这样写的啊!进度咋还突然提前了呢?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整个朝堂的大臣几乎都被卷进那位储君候选人翟王的案子里,欺君罔上、勾结外邦、贪赃枉法、卖官鬻爵……随便哪条都够杀他。
在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境况下,没人有功夫去操心朝廷对谢岍那些追封现在该怎么办,于是乎谢岍在汴都游手好闲几日后乖乖跟着谢斛回祁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