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一来二去时间当真被拖到腊月中旬,眼见就要进三九天里,趁着又一轮大雪还没席卷到西大原,大柳营一队人马不紧不慢从望春出发,路上溜溜哒哒走,原本到祁东快马只需要四天的路程硬是被走出了整整双倍时间。
等彻底踏上目的地的地界上的时候,嘿嘿,祁东军大帅谢斛已经带着几些亲兵回汴都述职给皇帝拜年了。
队伍不知因何故而暂停下来,在马车里穿戴严实烤着火盆的姚佩云听见丁俊在马车旁的禀报,忍不住把脑袋从车窗伸出来,问谢岍:“大帅都去汴都了,咱们是不是果真来迟了?唉,这下耽误你正事了。”
退在旁的亲兵丁俊咧嘴傻笑暗暗腹诽,把营长当心地善良之人的全天下大概只有七娘你一个了,营长她其实巴不得大帅不在呢。
“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跟你没关系,”谢岍把她伸出来的半个脑袋小心地往车窗里推,说:“祁东光景和西大原迥然不同,这会儿冷是冷些,想看看景就下来车嘛。”
终于被同意下车啦?姚佩云二话不说裹着保暖大披就钻出车门。说实话谢岍已经把她裹得没个人样了,可是当她两脚一落地,还是险些被扑面而来的冰风给直接周个大跟头。
大风把姚佩云周得踉跄了一下,被谢岍及时抓住胳膊才站稳,她笨拙地反过手来抓谢岍,在掺杂着冰粒子的大风中吐着出口既散的白雾说:“风真大,吹得人站不稳……唔,脚底下都是震动的。”
谢岍将身往风口挪为她挡挡,朱缨黑甲的首盔下,那张好看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不是地面震,是祁东铁骑来了。”
呼啸撕扯的冰风里响起猎猎旌旗声,扭头去看,灰白苍茫的远处不知何时出现条红线,旗帜翻飞,马蹄震地,是黑甲红缨朱披的祁东骑,说时迟那时快,八百骑势如游龙利刃转眼破风而至,裹来的冰碴子扑了大柳众人满头满脸。
好不威风!
“……”谢岍拽起披风挡护媳妇,自己呸呸呸吐着扑进嘴里的冰土碴子,没好气说:“郁保隆你他呸呸、你找死呢!”
女营长一句“你他妈”差点脱口而出,旋即又被机灵地借吐冰碴子化解去,说完还忍不住偷瞄身边的姚佩云,仿佛在说:你看我没骂人哦。
奔腾而来的祁东铁骑整齐划一停在不远处,单骑的马蹄声从马车那边绕过来围着马车走了半圈,马背上的黑甲男人自上而下打量姚佩云,在听罢谢岍隐忍的话后,男人肃穆紧绷杀气腾腾的黑脸蓦地一松,勾着嘴角笑起来。
他没有下马,高坐在马背上向下睨谢岍,促狭说:“祁东本来就这样,莽莽高原风雪残,如刀似剑刺心寒,怎么着,才吃他们西大原三年杂面,就不习惯我们祁东的冰风了?”
“你少他妈阴阳怪气给老子来这套。”谢岍掸掸姚佩云身上肉眼可见的碎冰泥土,把她扶回车里。
名叫郁保隆的青壮年将领吹声响亮的口哨,说:“还没瞧清楚模样呢,咋就又赶紧藏起来了,我出来前还跟帐里兄弟们打赌,赌是漂亮美人挂还是风情万种挂,咱赌注可压的是——哎?!”
随着郁保隆猛然变了调子的惊呼,“扑通!”一声铠甲和骨肉重重砸地的剧响震懵了在场所有人,地上砸起尘土飞扬,郁保隆的坐骑孤独而在旁不安地倒换两只前蹄,上刻还高坐在马背上的人转眼之间已被谢岍拽下来一把怼在了地上。
“你,你做什么!”郁保隆怒吼一声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他一个和谢岍同边高的六尺余男人,竟然蹬着两脚几番未能挣开谢岍的钳制。
瞧着这张嚣张凌厉的脸近在咫尺,随行而来的八百轻骑候在那里视若无睹,曾经如影随形十几年的压迫感终于再次彻底笼罩上郁保隆心头。
好吧,他拍拍揪着自己风衣领子的手,语气不再似方才倨傲,带了几分笑:“重佛重佛,开个玩笑嘛,当真可就没意思了哈,撒手撒手,几百人都在看着呢,给兄弟留个面子,哎呀重佛!”
“道歉,”谢岍低头压近了,额角青筋微露,说:“晚些时候吃酒聚会,亲自给我媳妇赔酒道歉。”
“行没问题,再不起来我面子可就真丢完啦!”郁保隆连连拍那只手,只不过才两三年没见,谢二似乎比以前更能打了,按着他就跟按个三岁孙子一样轻而易举,丢死个人。
郁保隆话音才落,他就见眼前人影一晃,身边扑通一声,谢岍跟着躺倒在他旁边,大喊着叹说:“还他妈的是自己家里好啊!”
“……”郁保隆被谢岍扑地腾起的尘土呛得咔咔咳,那边数百红披轻骑闻言后整齐划一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铠甲撞击的铿锵和震吼声响彻天际:“恭迎少帅!”
这如雷之声吓得郁保隆和马车里的姚佩云双双心惊肉跳。
“瞧见没?”谢岍灰扑扑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拳捶在郁保隆胸`前:“这才是老子的排面!”
各大军里是没有“少帅”之衔的,这也只是种非正式称谓,寻常代指一军统帅的、在军里有威望且担任要职的儿子,或者新一辈的统帅者,比如开山军少帅林祝禺,而祁东大帅谢斛的儿子谢知方奶牙刚长齐全,远与令人敬而畏之的“少帅”两字不沾边。
谢岍是女子,将来也不会被允许接手谢斛的祁东军帅印。她这些年生里来死里去地拼杀不过是在为谢家为祁东军积攒功劳与声望,甚至如果谢知方将来愿意,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继承他爹的帅印以及坐享他姑姑留下的所有功名利禄,而一但将来谢岍退居二线,她将没有任何保障在身,她在史书和谢氏族谱里注定也不过就是个被人用“谢氏女”一笔带过的边角。
或许百十年后,或许只需要八十年后,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谢岍,记得这个凭一己之力剿灭东厥右王骁骑,为收复祁东立下过不世之功的女人。
而祁东军里称呼她做“少帅”完全是因为她惊为天人的作战能力和彪炳赫赫的战功,祁东军以骑兵立军,谢岍在骑兵心中的地位至今仅次于谢斛,这也是祁东军次帅石起在此时派骑兵去接谢岍的原因之一。
以谢岍为主要牵头人的西大原四部守军联起手来,在周境之内抓了鞑靼汗储鸿格尔,鞑靼那个浑身上下就剩//裆//里那玩意还会硬一硬的色//批老汗,已经跟哭丧般鼻涕一把泪一把在祁东哭天抢地这么多天,就连大帅都不胜其烦,借口回京述职甩袖子跑路。
除了鞑靼大汗以示弱姿态逼迫祁东军放他儿子,这边还有朝廷派来的那些监军老帮菜,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跟谁一势,听了鞑靼大汗的哭诉后整天堵在帅厅外要求大帅下令放人,并且还要求依律严惩谢岍,以得鞑靼大汗谅解,维护周鞑靼两邦和平。
去他妈的弹弓叉子吧!
得知谢岍今日回祁东,那些老帮菜一大早就在帅厅外等着了,石起没办法,拦不住也说不得什么,只能亲自派兵去接谢岍。
他派骑兵去接另一方面也是为防止到时候谢少帅痛殴老帮菜,骑兵至少可以稍微护一护老帮菜们,毕竟祁东军里可没人敢拦少帅揍人,大帅又不在,要是动起手来真的没人敢拦少帅哦。
眼卒来报郁保隆已接到谢岍,约莫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军府帅厅里的石起亲自带人迎接出来,而之所以会出现乌乌泱泱一大堆人堵在祁东军府门口的场面,完全是因为监军司的人也都跟过来了。
瞧那架势,似乎是打算谢岍只要一露面,他们就冲上来把这个罪魁祸首当场拿下去给鞑靼大汗赔罪似的,谢斛在时监军司还顾及面子稍微忌惮些,目下谢斛不在,监军司又从来不把次帅石起放眼里,如今竟然直接带人来了军衙,真是不知道自己到了挨收拾的时候。石起拿捏时间这方面本事祁东军里无有出其右者,军府门前等候不过片刻,大柳营旗果在烈烈冰风中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谢少帅出场的排面正如监军司所料,前呼后拥,左护右卫!做贼心虚,这不正是怕被他们监军司捉起来的表现么!
“小岍!”石起迈下最后几级台阶迎上来,豪迈的嗓门穿云破石:“别来无恙啊!”
谢岍翻身下地顺手把马鞭子别进后腰,抱拳行军礼说:“回来述职咯——大柳营谢岍拜见石帅!”
“起起起,”石起拍拍谢岍肩膀,跟看见自己亲女儿一样高兴得见牙不见眼,把着人就准备往军府里带:“住几天?大帅和夫人都去汴都了,这回可真没人能管你这皮猴子咯!你带回来的人呢?快给咱看看!”
“咳咳!”
正在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重重清清嗓子,往前一步想要拦石起脚步,未被搭理,不由连呼几声:“石帅,石帅?!”
“……没人管着我就更不着急了,喏,家眷这不就在车……”来到马车前的谢岍正接着石起的话准备引姚佩云下车,被身后一道坚持不懈的声音打断,不悦地回过头来,走势凌厉的眉轻轻一压眼里就带上钩子,不怒自威:“没见老子正说话,喊你妈什么喊!有没有规矩?!”
被兜头斥骂了的正四品监军司次长薛尧慧:“……???”
一旁的祁东次帅石起:“……”
老子不能笑,老子要忍住。
“呦,”谢岍眨眨眼,瞬间撤下那副训孙子的脸色,不冷不热说:“失敬,这不薛监军么,您……算了你等会儿再说。”
军里只凭实力说话,管你王孙公子皇亲国戚,没有实力统统靠边站,谢斛石起等人平时给监军司面子完全是因为要顾及朝廷,至于祁东军其他人,像谢岍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放眼整个祁东,也真的只有谢岍这个不怎么喜欢和人讲道理的小阎王能治得了这帮嘴皮子了得的文官老爷。
石起:“……”